第五回(2)19(1 / 2)

灰黑色的泥土在阳光的炙烤下慢慢变黄,半干的地面显得尤为粘稠,一脚踩下,脚上的布鞋上便多了一圈灰黄,用不了多久,鞋子就会变成泥靴,干掉的泥浆附着在鞋面上,又湿又沉。

沿着昨日黑雨寨来人留下的足迹,李全一路向前。在中午时分看见了造饭时的烟尘,便知这寨子已然不远了。顺着白烟升起的方向找去,映入眼帘的却并非是想象中的村落,而是一个城寨。

城寨的墙体由夯土垒成,青灰色的表面远远看去好似一块顽石,上面挂了个招牌,用金漆刷了三个大字,黑雨寨。靠得越近,这寨子的轮廓越发地清晰,李全也更加肯定这确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城寨。女墙连绵,角楼耸立,城墙上还不时有人来回巡逻。

接下来更为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一座不逊于城池的山寨前居然排了一串长长的队伍,衣着各异的人们骑马驾车,似是准备进城。对于主要靠打劫为生的山寨,此番景象当真奇怪。莫非那这黑雨寨的山贼改行做起了商贾的买卖?

李全来到队尾,跟着众人的队伍往前走去,在一群骑马驾车之人中,此番装束显得尤为突兀,尤其是那脚上的那双泥靴子,一看就是走小路来的。周围有两个山贼不时在前后巡逻,维持着队伍的秩序。

队伍比想象中要走的快了许多,脚下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不一会便从队伍的末端来到了队伍的中部,与那进明空城时那缓慢的速度相比,当真如云泥之别。就是那城中的包子铺上菜时,也不见能有这般快的速度。

李全对此感到颇为惊异,不时四处张望,在多次引起他人注意以后,才收敛了一二。只见前面有一人动,一人定,却不知此法为何能让队伍移动得这般地快。

待走到了前面,看得真切了,才瞧见了其中的门道。那动的一人,左手提篮右手执笔,不时从中取出竹简写上数目递去。而定的那人,坐在那桌子之后,敲算收钱,手快眼疾,旁边还放着几个装木签的筒子和装银钱的木匣。

至于那城门处,就守了一个人,收了签子就放行,倒是城内不时有人提着篮子带着竹签奔出,而后又带着木匣回去。如此之法甚是妙极,既不会少了商税,又不会阻了通行。

加之又不必核验公凭,这城门虽小,一时仅可容纳一辆马车通过,但时刻都有人和货物进出,速度自然也不见得慢。不一会便轮到了李全,缴了五十铜钱作为入城费,相较于米价而言,真是贵得令人咋舌。

若是每天都有如此多的来客,光是收这入城费,都比那占道抢劫挣钱来的快太多了。而且前者只需在此坐地收钱,等着商户上门便是,后者还需要多路设卡,以防那商户为了少交份子钱而走小道。

入了城中,见着最多的便是来回巡逻的匪类,身着各异的人们在此交易,赎买,甚至就连钱庄都在此处开了分号,做那存银兑票的事。

李全就宛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路上四处张望,观察着周围。牛车和马车进了城,首先会开到一个大仓库去,一箱箱的货物被卸下然后分门别类堆积。仓库中巡视之人会开箱一一验货,然后给出一份竹简。

商人拿了竹简便往那公开的集市去,根据品类的不同去到各自的区域。一笔笔交易在柜台前初步敲定,接着又在中央的厅台之上敲定合约缴纳税款,经过这一过程,刚才那份放货时的竹简便会换了主人。持有竹简的人拿着合约和竹简便可直接到仓库中去取货。

一箱箱的货物在此流转,钱货的交易变得超乎寻常的便捷和安全。除却迎来送往的仓管知道这箱子中究竟装了什么,特地制造的木箱足以阻隔窥视者的视线与贪婪。

李全一边看一边思考,不知不觉中,便将城中逛了个遍,再往里走就是密集的住宅了,这里应该是山贼们居住的地方。秦砖汉瓦,飞檐斗角,就是那城中富贵人家居住的房子也不过如此了,想想黑风寨那一遇到下雨便会漏水,一遇大风便会掉件的茅草屋,当真是村妇进城,弗如远甚。

“站住,这里是居住区,要做交易请去那边。”守在门前的两人交戟将李全拦住,指了方向。

“我是来求见你们黑雨寨的大寨主的。”

“哦,原来是这事,找大寨主谈生意是吧,朝那边走,走到尽头就是了。”两人对李全的来意并未感到丝毫意外,直接朝左边指了个方向。

顺着指的方向走去,李全看见了一条长队,不过这次可就没之前进城时那般快了,一个人出来后,另一个人再进去。这般等着怕是要等到太阳落山才能排到自己。

就这样慢慢地等,最初的时候李全还能站着,到后面干脆直接盘腿坐在地上,饿了便吃些胡饼,渴了便打开水囊喝上一口,其余时分全在这般闭目养神。若是有动静了,就起身往前走两步。

正当李全坐在原地时,忽觉有人在自己肩头拍了拍,听那人道:“兄弟,前面的位置要不要考虑一下,只要二两银子便可少等上两个时辰。”

“不必了,一个位置便要收两两银子,怕是比抢劫还来钱快。”李全抬头冷眼看向那人。

那人也不恼,继续向后去招呼生意去了,排队的人那么多,总有些想走捷径的。不一会儿那人便招呼了二三人往前走,守在前面排队的人看到后面有人来了,便起身来到队尾继续排队,看得李全是牙痒痒。

如此这般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又过来招揽生意了,俯下身道:“兄弟,一两银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李全头也不抬道:“不考虑,你去寻别人吧。”那人啧啧两声,继续到后面去兜售靠前的位置去了。

待到日落时分,才终于轮到了李全。就在李全马上就要推门而入时,门从里面被推开了,一人从中走了出来道:“大当家正在用膳,暂不见人,想要见他的人需要再等会儿,等会儿我自会出来通知诸位。靠后的就不必再排了,现在已经酉时了,大当家到了亥时便要休息,赶不上的下月中旬早些时候再来排队吧。”

李全只得耐住性子,继续盘坐在原地等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个先前向李全两次推销位置的人又来了,他先是蹲下身子,让自己的眼睛和李全的眼睛保持在同一高度,左右看了看,环视了一圈周围,才小声道:“哥们,有个发财的机会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李全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又有什么事?”

“嘿,有个富商,托我向您买位子,他可是足足开价了十两银子呢,就是平日里就是我一天劳累,也挣不到这的十分之一啊。而现在,您只要挪个位置下月再来,便可轻松挣得。多等一个月的事而已,便可得十两银子。寻常人等怕是做梦都想得到这个机会呢,要是我啊,恨不得立刻便将这位置让了去,十两银子,落袋而安,岂不美哉!”

“算了,我都等这么久了,也不想再等了,你还是请回吧。”

“兄台,真不再考虑考虑吗?这可是整整十两银子啊,说句冒昧的话,兄台你这般穿着朴素又是风尘仆仆,如此远道而来不就是为了挣那几两银子吗?更何况就是进去见了大当家也不见得能成事啊,不若见好就收,赚了银子就此离去,岂不美哉?”

李全依旧摇头,看的那人是垂首顿足,痛心不已,好似李全没卖这个位置真是失了天大的机会。转头便向后面的人去买位置了,至于他们究竟交谈了什么就听不清了。

随着夜幕渐近,这片排队处变得越发热闹起来,许多穿着单衣的人在队伍周围来回跑动,讨价还价声,呵斥声,成交声不绝于耳。前十的位置处更是围满了人,有时候一个位置,一炷香的时间主人便换了六次,二号位的报价更是一路涨到了六十两银子,刚才那个十五两银子买到位置的人,欢欣雀跃地拿着六十两银子走了。

李全的身边同样也围满了这般的人,报价更是涨到了一百两银子,听得李全也是暗自心动,不过此行是来拜见大当家以求联合,若是错过,要到下个月才能再见,自己可不能失去这次机会。而且看这些人的争抢,似乎这前十的位置甚是重要,恐怕其中另有玄妙,自己更是给多少钱都不能卖出。

距离那人走回屋内,已经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一群穿锦着绸,前呼后拥的人这才施施然来。数人合力抬着一大篓的竹简出来。接着数个竹简便被写上了数字用绳子拴着一一挂到了交易板上,为了照明还特地点上了数盏油灯。

旁边另外摆上了五个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放着竹简和笔墨。想要修改数字的人,先是要花上二十文钱买上一块竹简,而后在上面写下数字并且在背后填上自己的名字。待到这一切做好,再将竹简交给交易板旁候着的人,取下原来的牌子丢在一旁然后再挂上新的牌子。

在诸多人的奋笔疾书中,刚才还堆满桌面的竹简迅速消失。一大筐一大筐的竹简再度被抬了上来,争夺最激烈的时候,一块位置对应的牌子在顷刻间便换了三次。

一盏茶尽,之前在屋内那人终于走了出来。富商们忙从跑堂的手上接过牌子到一旁去付钱,而占了位置的人则是被维持秩序的人请了过去,在山寨的见证下点清了银钱交完了税费才允许离开。至于李全,他从来没有报过价,这位置自然不可能拍卖。

守在屋门口的人看了看队伍中的富商都已经坐好了,这才开口道:“大当家已经恭候多时了,现在可以排队进来了。”说罢,李全便起身向前,跟着那人走了进去。

屋内装潢富丽堂皇,以绢代布,以金易铜,以皮换画,至于那黑雨寨的大当家就坐在帘子后的一张椅子上,看不清样貌,但是观其轮廓也不难看出此人甚是富态。

李全坐在一张上好的木质太师椅上,表面漆黑,质地很硬,准确地说是坐上去的时候臀部觉着很是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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