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4)(2 / 2)

李全从饭碗中抬眼看了大当家一下,只见他面带笑容,可眼睛却往窗外看去,大抵是想要问自己一些事情。这般想着,手底的动作又快上了几分。

待到李全抬头之时,瓮和碗中的粥都见了底。大当家打趣道:“早知道当初邀李兄进寨子时,就不该答应包吃的事情。就算是多付李兄几两银子也比这下肚的米便宜些。”

李全又怎听不出大当家的弦外之音,不紧不慢地回道:“这下肚的米总归还是要比那几两银子来的实在些,不过我初来乍到,不知山中米贵,权当是落袋为安,却不知是占了大当家的便宜,”

“哪里,哪里,区区米粟能值几个钱。我既然答应包李兄弟的吃住,那自然无反悔的道理。”大当家不想继续打太极,便直接将话题引入到自己最关心的事上。

“昨日李兄弟说到这米价之事,我久居山中,不懂这商贾的规矩。不知李兄可否告知一二。”

“大当家早些开口便是,何苦打这哈哈。只要不少了我的银钱,这种小事尽管开口。”李全面露笑意,却又顿了一下才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讲的可都是商贾的规矩,有些可与这山中的规矩不同。”

“李兄尽管言明便是,有话直说,有话直说。”大当家连忙道。

李全习武之前,曾跟着李父学过一些商贾的事理。加之李家在当地又有许多田产,对这粮食的价格,自然通晓一些。

“商贾者,言利。这米,从田间地头收上来,便是五百文一石的价格。若是入了城中米铺,少说也得六百文才能买到。要是运到那缺粮的地方,大抵能卖上七百文的价钱。商贾便是赚的这一层层的差价。”

大当家看了看周围,没有茶水,旁边那瓮中,倒还有些浮白的米汤。便取了个碗过来,盛上些米汤,给李全端了过去。

“条件所限,李兄润润嗓子再讲不迟。”

李全尝了一口米汤,继续讲道:“昨日我听你说这山中米价要一千文一石,便知事情不对,前些日子又是断了这买粮的渠道,不知大当家可否解惑。”

大当家突然扭扭捏捏了起来,嘴唇张开又合拢。

李全也不着急,缓缓喝着碗中的米汤,等着大当家说实话。

“大当家若是口干,不若喝点米汤润润嗓子。”李全将碗推了过去。

大当家没动米汤,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道:“山中虽然不用交税,但是适合耕种的土地也少。当初我本是这附近一块的村民,朝廷赋重,民不聊生。”

大当家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那个活蹦乱跳的少年,陷入了回忆:“那年秋天的时候,北方又起战事,他,也刚刚生下。朝廷税赋不足,便遣了官吏下来“借”税。可这地里的粮食,又怎能说今年多长一点,来年就少长一点呢。”

大当家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其实本来我也打算老老实实地去交这个税,地里面刨食的,莫非还敢反了不成。这孩子活不下去,也只能算命不好。可是那年在收获之前的一个月,一滴雨都没有下,整个村子的人全都出动了,下河挑水,灌溉,忙活到最后,总算是保住了八成的收获。”

李全不语,默默地听着大当家的讲述。

“可是,并不是每一家都是这般幸运,村里面有家老刘,前年征兵的时候摊了个名额下来,村里面商量了一下,就让老刘的儿子去顶了差,留了他媳妇和一个女儿,作为回报,村里面自然也就得共同帮忙照料着娘俩。”

“那老刘家大概是命不好吧,小刘才去当兵不久,老刘上山的时候就摔了腰。一家人的生计算是全落在那个媳妇的身上了。虽然日子有些困难,但村里面每家帮衬一下,也能过得走。”

大当家叹了口气,喝了口米汤,继续说道:“但谁能想到第二年会出现旱灾呢?大家连自己的田地尚且都不能照料,又怎有余闲去帮衬他人。生存的压力在那里,也就只能先顾好自家了。她家的地,只保住了五成的量,也就刚刚够吃饭和本来的赋税。”

“加赋之下,人人自危,加之旱情,谁家敢将余粮借给他人。一个弱女子,挨家挨户敲门哀求,家中有些余粮的也只能少量给点,一个村子,五十几户的人,聚拢一块也补不上二成的差。”

“哎,民生艰难啊。老刘那天晚上也来了,整个人还是一瘸一拐的,当时还在和我们讨论来年的收成,枯瘦的脸上勉强有些笑容。第二天,他就寻了短见。大抵是少张嘴,给儿媳和孙女一条活路。”大当家咧起嘴,想要笑一笑,却险些哭了出来。

“一张草席裹了身,葬在黄土杂草间。生存么,就是这样,日子再艰难,也要过下去,亡者已故,生者乞命。可谁又能想到呢,官差下了乡,说今年要借三成的粮。老刘就是死了,省出来的口粮也不够这多出来的赋税。”

“那后来呢?”李全开了口,在他的印象中,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听闻。

大当家喝了口米汤,继续道:“哪有什么后来,老刘也死了,小刘生死不知,儿媳交不起赋,衙门的公差就在那里打。打的满身是伤,打的浑身是痂。她们大抵是要饿死在那个冬天了。当时我们一伙人聚在一起,商量那事,最后决定了,反它丫的。不交这赋税,落草为寇,多少还有点活路。真交了那赋税,万一家里面有人生个什么病,怕是就得讨口去了。

“当时我们烧了官差的住所,救了那个媳妇和女儿。一整个村子的人,扶老携幼,带着全家的家当,逃到了山林里去。”

“可是我昨天看来,好像寨子里面没什么老人,这是怎么回事?”李全问道。

大当家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当时我们一行人就在想,只要跑,只要跑到山里去,跑到没有官差的地方,就有的活了。可山林里面哪有那么好活,跑进山的第一天就病倒了两个。天气越来越冷,人也越来越少,可哪里又有什么退路。最开始跟着一起来的两百多个人,最后就只有五十多个人活下来了。老刘那儿媳和他孙女都没能跑掉。匆匆十二载已过,现在回想起来,好像犹在昨日。这便是黑风寨的来历了。”

“大当家倒也算是开诚布公了,说说吧,这米为何突然断了。”李全听完了全文,但是这其中可并未交代断米的源头。

“诸位客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待我喝了这碗茶水再与诸位说道。”邢秀才敲了一声惊堂木,端起杯来喝起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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