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看见你的灵魂（1 / 2）
头痛。
上车之后不过20分钟，原本的恶心就演变成了头痛。
先前在噩梦中流出的巨量汗水仍然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不停的从李鸣的汗腺里溢出来，李鸣两腋之间的汗水很快就把衬衫打湿了。
汗液把体表的沐浴露冲掉之后变得黏糊糊的，还不断通过衣服渗透到汽车坐垫上，稍微被阳光烘烤就和在真皮座椅上发出臭烘烘的味道。
22世纪都是体面人，李鸣也想让自己保持着体面。
“啊！”
李鸣呻吟着倒在后排，抱着头，难受的蜷缩了起来。
司机机器人三番两次在李鸣的HUD中询问他的状态，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后正式进入了紧急模式，它试图从前排跨到后排：
“您还好吗？我可以为您拨打急救电话。”
汽车在疾驰，似乎只要在车里这种恶心的感觉就一直在。
李鸣咬牙挥手，不让机器人靠近自己：
“不！不需要！别告诉任何人！我只是需要睡一觉！”
大吼大叫的模样并不体面，李鸣尽可能语气柔和：“……我们现在的目的地是K区吗？”
机器人回到前排位置：
“是的。我们正向K4公寓-764出发。您真的不需要医疗救……”
李鸣用HUD操作给特蕾西发送了一个通讯请求。
他们有时候下班会通过这个通道讨论工作的事，特蕾西总是在线，从没给李鸣放过鸽子。
这一次电话如常接通了。
她听起来在外面跑步，周边有鸟叫声：
“……你在喘气吗？李鸣？”
特蕾西眉头一皱，声音沉入腹中：“你在干嘛？”
李鸣晕得要死，他耳朵里都出现嗡嗡嗡的幻听了，没办法顾及特蕾西的问题：
“听着，特蕾西，我差点被杀了，被上次那个谁谁谁用一种侵入式设备。你小心。……另外你能不能帮我买一张去奥特总部的票？就星际快车的那种票，我怀疑我之前的票可能会被政府冻结。”
森林中，穿着简单的运动裙的特蕾西停了脚步。
她把李鸣的话回放了一遍，没有问“上次那个谁谁谁”具体指什么，因为李鸣的意识显然不清醒。
她皱着眉头，想要把李鸣暂时稳下来：
“好。你现在在哪里？”
李鸣感觉自己快晕了：
“看我定位，给你权限。”
李鸣一次性把所有的权限都划给了特蕾西，特蕾西看到他房子的助理AI正在以每秒钟1000份的速度备份一段长达40分钟的录像文件，备份服务器有地球开头，月球开头，甚至还有火星开头的。
这是在干嘛？
这是李鸣的隐私，特蕾西不会越界，至于她意外看见的？就当作星际快车的票价了。
定位显示李鸣在200公里外，N区接近M区的位置。
“我来接你，你……”
通话那头没有回音。
特蕾西：
“李鸣？李鸣？！你还好吗？”
紧接着，李鸣那边连定位信息也丢失了。
汽车内，李鸣已经陷入了深层睡眠。
他一只手搭在汽车地板上，脑袋歪斜着挂在座椅边。如果不是还有呼吸，任何人恐怕都会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半小时后，在司机不懈的呼唤声中他被唤醒。
眼里的HUD显示他们已经在K区之内，但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司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叫醒他。
之前流的汗已经干透，头没那么疼了，幻听和幻视却更严重。
李鸣甚至怀疑自己能听见司机机器人的“心声”。
那并不是声音，而是一些不连续的杂念。
他从座位上坐起来，随着眼中看见的东西增多，司机的意念变得更加具体。
【历史决策：10次成功左转，无事故】
【行人和障碍物：无人行道，无障碍物
天气：晴天
路标：允许左转】
李鸣捂住脑袋，忍住头痛看了一眼司机。
确认它确实存在在自己面前后，这种意识延展的感觉甚至强烈到让李鸣以为自己的一部分感官依附在了它的身上。
他能感到司机模拟出的呼吸，汽车内部电机的犹豫和细微的扭矩调整。
【行为：左转后保持直行】
它是汽车的外置的眼，在汽车上待机的时候并作汽车的硬件。
汽车本身有上百个传感器，再加上机器人传感器数量逼近五百。
如此之多的传感器每一个都在不停的发出噪音，传递电机热量，转速，电压电流给李鸣，但他是人不是机器，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原本敏捷的脑子被这些搅屎棍弄得一团糟，体力上的力所不能及便罢了，他起码还能挥拳自保。智力不能企及的痛苦让李鸣做不了任何事，他连打人都找不着重点，他只能无助的发出呻吟。
“呃——不！”
“特么，闭嘴！”
就在他低吼出这句话的刹那，耳中纷杂的意念竟然真的消失了。
就像阵雨忽然消失，嘈杂的雨声澌灭无闻，只有屋檐积蓄的落水声存在。
——滴答。
忽然，一段令人猝不及防的意念再次出现在他的心中：
【找不到电压信息0x00008】
【系统重启——】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狂躁的开始。
【系统错误】
李鸣脑中的意念以几何级数暴增。
大量重复生成的“错误”占据了原本有节奏的意念的思考空间，即使他不能动脑，也能感觉到，有什么大难临头的事即将发生了。
汽车忽然来了个左转弯。
李鸣被抛向车门，他看见一根黑漆漆的柱状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前挡风玻璃撞了过来。
那是生态园的红杉，汽车系统重启后没来得及避让！当李鸣看见那黑漆漆的柱状物时，汽车便已经和红衫木撞在了一起。
钢铁如同融化的冰淇淋一般将李鸣的思维晃成一坨含糊不清的异物，冲击力加持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上，所剩不多的胃液涌上喉头，李鸣从后排腾空而起，飞了起来！
前挡风玻璃软的就像一块布匹，李鸣带着它从车子里飞了出去，红衫木挡了一下他的腿，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感到一阵剧痛的时候人已经七荤八素的躺在了湿润的草地里。
远处，特蕾西正在公司的系统里搜寻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她感觉李鸣应该快到了，抬头的刹那，一个与李鸣相似的人影如同一枚炮弹，翻滚着在空中甩飞了自己的皮鞋，然后倏的一下穿过森林和公路的接壤地带，砸进地里没了动静。
特蕾西身体随着他不自主的抽了一下。
这种情况下，那人甚至还想强迫自己的身体站起身。
特蕾西回过神，尖叫道：
“你不要动！”
李鸣依然想站起来。
特蕾西以冲刺的速度跑到他的身边，把他强行按了下去，这时她发现这就是李鸣！
“别动！你有感觉到哪里疼吗？我现在就打医院电话！”
特蕾西就像一个巨大的辐射源，李鸣再次感到自己头脑内的盖格计数器响了起来。
不止如此，她在李鸣的眼中飞快的失去独特性，变成直白的意念概括，变成他的延伸，并且越来越吵。
李鸣眯上眼睛，头疼的要命，腿也疼的要命：
“不！不能去！我……”
李鸣摸了摸鼻涕，发现自己正在流鼻血，他还想拨开脑中纷乱的杂念，像以前那样在特蕾西面前说出一段风趣而且富有逻辑的话语来，眼睛一翻，便昏死了过去。
特蕾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关掉了通话界面。
她怀疑李鸣已经死了，颤抖的手指向李鸣的脉搏摸去……
……
K4公寓-764房。
空荡荡的房间所有窗户都大敞开着，因为李鸣说自己喜欢宽敞的地方，所以A1从来都不关窗户。
珍珠色的窗帘如纱裙一般在风中飘荡着，早上七点刚过，属于阴天的光从窗户外斜落到客厅沙发旁，正是人们出门晨练的时候。
一个长两米五的圆柱体休眠舱紧紧与沙发相靠，正面90%都是玻璃，玻璃内面却仿佛笼罩着一层黑纱，只有在光照最强烈的刹那，才能看见里面躺着半块女孩的脸。
她睡意朦胧的翻了个身，鼻梁埋在休眠舱内铺垫的衣物里，一缕微卷的黑发从耳鬓滑落到锁骨，嘴角则挂着幸福的微笑。
休眠舱内壁的黑纱忽然开始凋落，变得透明。
其实光落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最近在下雨，窗户那里总是会有积水，泳池也会积攒不知哪里来的树叶。她要把家里打扫干净，顺便做一餐早饭。
人类不吃饭就会死，有人说这是很麻烦的失败设计，A1却感谢上天给了她这个表现自己的简单机会。
休眠舱内部的辅助光条仍然亮着，A1从休眠舱坐起来，将双臂叠在休眠舱上，又把下巴放上去，脸对着沙发闭着眼睛晃了晃头。
今天李鸣睡得好不好呢？
她一下子电力满满的从休眠舱里站起来，像是迎接庆典般认真的举起双臂。
好吧，这样有点羞耻。A1脸红着，但是感觉不错！
她点点头，把头从沙发上探过去！
沙发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了，李鸣早已离开，不在家里。
A1静静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笑容慢慢变成苦瓜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先去四周的房间里找了找，特别是卧室。李鸣从不进卧室，但也许他今天在那里？
但是他也不在卧室。
她把所有房间都搜了一遍，甚至还在靠近泳池旁边的房间里额外找到了一个用途不明的小小隔断空间。那里灯照不足，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她现在真的有点慌了，慌起来之后她才想起自己是个功能完备的机器人。
A1一边走向沙发，一边问房屋助理AI李鸣在哪里，但是助理AI不理她。
A1启动诊断程序用自己的紫外摄像头把房间再搜了一遍，她发现早上五点钟的时候李鸣在洗浴间洗过脸。
房屋助理这时候又跳出来了，A1不喜欢它，它故意延迟了几秒才跟她说话。
“最后位置位于K区信息供给中心附近200米，定位完全丢失，您也许需要知道这一信息。”
A1皱着眉头。
李鸣为什么要去K区？现在才7点，他那么懒肯定不会起床的。
她检查起助理A1正在疯狂备份的那个录像文件。
录像文件属于李鸣的手机形终端，A1能确定那就是他的手机，他用它和A1合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