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划痕（2 / 2）

“——才没有！”

“啊哈哈哈哈~”

其实多少是有一点的，认为自己不如叶翎的自卑感。

无论新学什么，叶翎总能很快掌握，而自己却总是跟不上，就像天才身边的凡人，一次次的打击使他感到自愧不如。

但年幼的翊鸣其实并不能很好地理解那种感受，也无法形容那种情感，他只觉得自己同时喜欢和讨厌着叶翎，想要做得比她好却又无能为力。

“妈妈觉得你很厉害了呀……”

“……？”

“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们学英语，我还以为怎么了突然，原来是为了和外国小朋友说话……哈哈，要知道妈妈已经把英语忘得差不多了，只有爸爸还能教教你。”

“……又不是我想这么做的。”

“是叶翎想的吧，那个孩子真的好有灵气，总能带你尝试各种好玩的。”

“有吗？不过是各种麻烦而已。”

这一年来，翊鸣确实陪着叶翎惹上不少麻烦事，比如第一次春游被叶翎怂恿，两人偷跑去广场边的小树林里冒险，结果在翊鸣的指路下不小心迷路，害老师找了很久；又比如画水粉画的时候，叶翎为了用更多色彩，挤了各种各样的颜料在调色盘里，结果不小心打翻，溅了老师一身。

明明这些事件的主谋都是叶翎，最终怪罪的却是翊鸣。

不知是他作为男生的存在感太高，还是叶翎平时的样子太懂事，让人不经意间以为做出这些事的只有调皮的男生，而不是乖巧的女生。

翊鸣向来对这些冒险不感兴趣，但决定了要陪伴叶翎，担心叶翎会惹事，才不得不看着点，最后反倒让自己惹出事来。

“其实你是想变得比叶翎还厉害，就可以更好地照顾她了，对吧？”

“……！”

翊鸣听到妈妈这么说，有些意外的睁大了眼睛。

他不太能形容那种感觉，但正如妈妈所说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比叶翎更强大，更聪明，这样才有资格照顾她。

有什么事叶翎都会来请教自己，叶翎遇到难题，自己可以帮她解答，这样的翊鸣才能认可自己存在的价值，至少能为叶翎做些什么，而不是反过来被叶翎带着跑。

说的更简单点，在一个4岁男孩的认知里，只有弱小的人才需要保护，既然他要保护叶翎，就不能比叶翎弱小。

——他必须变得比叶翎更厉害。

“妈妈知道的，你一直都很关心叶翎，只是那孩子的天资太过超前了……妈妈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孩子。”

“妈妈怕叶翎吗？”

“哈哈哈，怎么会，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好怕叶翎……好怕她……”

好怕她怎样，翊鸣想不出能概括的词。

硬要想一个近义的话，那大概是——好怕她离开我。

“翊鸣，妈妈跟你讲哦，其实保护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什么都比她强哦。”

“……？”

“你想想，认识叶翎这一年多来，叶翎有没有要求你帮她做什么？”

“……好像挺多的。”

“……”

妈妈的话好像突然哽在喉中，样子有些尴尬。

“啊，妈妈是说，她有没有遇到不会的，然后来找你，一定要你来帮她解决的，应该说是，强行来依靠你的，让你做一些你做不到的事，这类的事情？”

翊鸣闭上眼睛，陷入回忆，关于那次春游迷路的经历——

【翊鸣~你就陪我进去看看嘛，书上说这个季节，蛇会从冬眠中苏醒，出来觅食哦！】

【我们生活在城市里，怎么可能遇到蛇，你在想什么啊。】

【你就陪我进去看看嘛~呜呜呜求你了~】

【……你可别乱走，跟紧我了。】

【好~】

这能算强行依靠自己吗，好像有点那个意思，再想想打翻颜料那次——

【翊鸣~能帮我挤一些红颜料吗，顺便加一点白色进去，啊，还有蓝色，我想画一点粉红到紫色的渐变效果，啊，那边那块是用来画小草的绿色，淡绿和墨绿不要搞混了，还有那边——】

【你自己来调啊！我又不懂这么多颜色，而且老师说过不要浪费太多吧！】

【很简单的啦，按照这个顺序把这些颜料挤在那个大调色盘上就好了，涂错的话就用那边的水桶里洗一下，就在你脚边，小心不要绊倒，我继续画啦~】

【真是的，就一节课时间干嘛费那么大功夫，这一盘还没用掉马上要我加新的，我就不该呜哇啊啊啊啊——】

倒也不能说是强硬的，但叶翎那副充满干劲的样子让人根本没法拒绝啊……

【我们试试吧，陪我一起，好吗！】

【拜托了！】

翊鸣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对妈妈答道。

“嗯，我经常被她强迫做事。”

“这么肯定？！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她求我，我拒绝，再求我，我接受，大概是这样。”

“这是你自己同意的吧！”

“出了事后我才后悔，其实都是她的主意。”

“为什么全推给叶翎？！妈妈平时不是教你，身为男子汉要有担当的吗？”

“我当然不想啊，是她太难管了。”

仔细想想，翊鸣理解中和叶翎的关系，其实更像是上级和下级？

明明应该是身为男子汉照顾女孩子的环节，不知不觉中却被女孩子带着跑了，翊鸣又不肯服输，想要表现自己的担当，才会惹出这么多是非。

“——就是这个！”

妈妈突然激动起来。

“翊鸣啊，妈妈跟你说，爸爸妈妈还有叶翎妈妈，我们希望你能保护叶翎，不是说要你像上级管下级一样去管理她啊……”

“上级管下级，什么意思？”

“啊——就是说，她做什么事你都要看着，她做的好不好你都要过目，或者说，嗯——你想掌握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她的自由。”

“听不太懂，但我觉得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翊鸣啊，妈妈觉得吧，其实叶翎没有你想的那么麻烦，她毕竟是女孩子，偶尔有些任性也是正常的，身为男子汉，更多的是要包容她，对吧？”

“我每次包容她，你们就会被老师叫去。”

“……”

“然后你们会说我没有照顾好她。”

“——好！妈妈换种说法，包容不是纵容，如果你觉得她有地方做得不对，你也要即时制止，不让她太调皮。”

“……这跟你刚刚说的又不一样。”

“唉，怎么带孩子这么难啊……”

“是啊，好难……”

“……”

“妈妈。”

“嗯？”

“翎翎她……会不会离开我？”

“……”

翊鸣露出寂寞的表情，声音不知不觉又开始颤抖。

“她会不会在哪一天，觉得我很没用，然后就不理我了……”

一想到叶翎最近的表现，翊鸣就会陷入深深的丧失感中，丧失了整个世界一般，包括此时此刻，他一想到叶翎正陪着新交到的朋友——端木夜一起愉快玩耍，他的眼睛就会红肿起来。

“傻孩子……”

妈妈见翊鸣又开始抽泣，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脑袋，发现包扎的纱布后又收回手来，放在他的小手上。

“这件事，要让叶翎她自己来回答你哦~”

“可是……翎翎她……”

“要不，我们来打个赌，等你伤好后回幼儿园，看看叶翎是什么反应？”

“……？”

“我们来猜猜，她会如何选择，好吗？”

“……不要。”

“你觉得她会不理你？”

“……反正她有夜夜了。”

翊鸣攥住带有消毒水气味的被单，嘟囔起小嘴，往回缩了缩。

“……啊？啊哈，啊哈哈哈！”

“……妈妈？”

妈妈突然笑出声来，勾起食指刮了一下翊鸣的鼻头。

“我说你突然间怎么回事了，啊哈哈哈，哎呀，傻儿子！”

“……哼。”

“搞了半天，你是吃那个新朋友的醋了啊！”

“吃醋，什么意思？醋有什么好吃的？”

“你怕新朋友抢了你的翎翎是吗？”

“……说得好像我很小气一样。”

翊鸣的声音渐渐放轻，没有底气了。

“唉呀，妈妈其实也能理解，毕竟这一年来，你除了叶翎，都不跟其他男生们玩，有段时间我还老担心，你喜欢女孩子的那些娃娃呢。”

“才没有的事！”

“以前对叶翎呼来唤去的，现在叶翎突然和别的小朋友玩了，你就舍不得了，对吧~”

“……”

翊鸣低下头去。

妈妈说的没错，虽然不太懂她的用词，但看到叶翎和夜夜玩的那么开心，他就会感到寂寞。

“果然呢，你还不会交朋友，看来又有的操心了。”

“我有朋友！”

“你只有叶翎而已。”

“唔。”

“听好了翊鸣，我们和叶翎认识的契机只是因为大家是邻居，平日里相互照应才成了朋友，但如果给你一个陌生的环境，你能靠自己的能力交到朋友吗？”

“我……我能，我和夜夜就是！”

“不，你的内心还在排斥夜夜，你们成为朋友只是因为叶翎的存在，如果没有叶翎的主张，你不会找夜夜说话的，对吧？”

“……”

妈妈又说对了，翊鸣确实是在叶翎的死缠烂打下，才答应和夜夜成为朋友的。

但成为了朋友又怎样，他反而感觉夜夜抢走了叶翎，从他的身边。

他并没有真正接纳这个朋友，就像班里的其他小朋友一样。

相比之下，乐于尝试新事物的叶翎反而知难而上，这就是他们间的差距。

“你要去发现这个新朋友的优点——你们才接触过那么一会儿，还没有真正了解她，你怎么能认为她就是不好的呢？”

“我没有说她不好……”

要说不好的，可能是自然而然想到那里去的自己吧。

夜夜为了等待一个像叶翎这样，愿意敞开心扉的人，一定也受过不少苦吧，一次次地抱有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最终变成那副宛如人偶的模样。

可即使知道这一点，翊鸣还是难以习惯自己的身边多出一个人，他的身边一直都只有叶翎一人的位置。

当初和夜夜交朋友所付出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让叶翎开心而已，那是叶翎交给他的任务，翊鸣自己根本没有思考过成为朋友之后要怎么办。

没有事先的心理准备，到了今天方才察觉，事态已变化成自己无法适应的程度，所以他才做出了那种反常的举动。

“去适应夜夜，适应这个新朋友，虽然外国小孩的难度是高了点，但你今后一定会遇见更多个性鲜明的人，要处理更多的人际关系，那就干脆从现在开始练习起来吧！”

“妈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之就是，希望你不要讨厌夜夜啦，去试着和她成为朋友吧~叶翎选择了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她们女孩子之间的事，我怎么可能懂……”

“啊哈哈哈，等你也交到了能和你谈得来的男朋友……呃，男性朋友，不对，男同学？男孩子！”

“妈妈？”

“啊，刚刚那些你不用记，就是兄弟的意思啦，你也会理解叶翎那样做的原因的！”

“好吧，我试试看……”

“乖~我的好儿子——”

妈妈刚要伸手摸头，意识到绷带后再次收回手来。

“而且听说那个新同学很可爱哦，妈妈也只是从老师那听说而已，她爸爸是日本留学归来的医学博士，很厉害哦！”

夜夜的爸爸，就是那个长得非常高大，头发还有点白的叔叔吗，可夜夜却那么小只，真是奇怪的父女啊。

“有机会真想拜访一下，前沿领域的人才……”

“？”

“这样，要不我们邀请他们一家，来家里做客？叶翎过来也方便些。”

“——啥？！”

妈妈突然下了决定，让翊鸣哭笑不得。

他还没准备好接受夜夜，也的确是事实，可一想到来日方长，他又不能放着这个问题不管。

不是叶翎会不会选择他的问题，而是他要不要选择叶翎的问题。

答案是显然的。

要继续和叶翎一起玩，就必须接受夜夜的存在。

翊鸣当然干不出要叶翎放弃夜夜这种残忍的事，他要做的依然是顺从叶翎的选择，让她开心快乐。

更何况，要说适应新朋友，夜夜的负担可比翊鸣大很多。

翊鸣只需要习惯夜夜一个人，而夜夜却要习惯叶翎和翊鸣两个，这样一想，倒也平衡许多。

这是一场名为交朋友的挑战，叶翎在一天前就完成了，而翊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