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划痕（1 / 2）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工作太忙没时间教孩子说中文，内人也还不习惯这里的环境，我回去一定注意这个问题……”

说话的是一位个子很高的男人。

在翊鸣看来，大人们的身高都很高，但眼前的男人却刷新了他对高个子的认知。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高的人，自己将来也能长得像他一样高吗？

他的面容还很年轻，两鬓却冒出了白发，这让翊鸣一时间无法判断，该叫他叔叔还是伯伯。

呆呆地望着，不一会儿，男人又蹲下来对自己说话。

“以后夜夜就拜托你们两位照顾啦，谢谢你们愿意陪她玩，有空可以来我们家做客哦~”

“……嗯。”

“哈哈，真懂事～”

男人说罢，对翊鸣和身边的叶翎笑了笑，便出门离开了。

“他是夜夜的爸爸吗，好高哦……”

一旁的叶翎拽了拽翊鸣的衣服，向他投来悄悄话。

“……嗯。”

翊鸣只是随声附和，心中却暗暗许下一个天真的愿望。

如果我也长得像他一样高大的话，就能更好地保护叶翎了。

——好想快点长大。

这时，老师牵着夜夜走过来，在两人面前轻轻蹲下，看样子是刚送别爸爸回来了。

和叶翎不同，夜夜似乎是她的父母轮班接送的，这次来的是爸爸。

“你们好厉害啊，竟然可以和端木夜交流，将来一定能成为很优秀的人。”

“嗯，还行吧……”

翊鸣受不起夸奖，浅浅回应了老师，毕竟大部分翻译都是依仗叶翎的，自己没什么功劳。

“以后小夜夜就多了两个好朋友了，我们一起帮助她适应这里的环境吧~”

“——好！”

叶翎在一旁给出强有力的回答。

在她看来，夜夜成为朋友真是超开心的事，马上牵起夜夜的手，带她朝积木区跑去了。

只有翊鸣一人默默站在原地。

“不一起过去吗？”

老师在身旁问道。

“……”

翊鸣犹豫了一下，依然没有迈开脚步。

“她们在等你哦。”

“翊鸣——过来啊——”

“伊——民——”

翊鸣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叶翎，心生不甘，有种玩具被抢的失落感蔓延于心。

从初识到现在，叶翎一直只属于自己，她从来没有和其他小朋友走的很近，但凡自己一声令下，她就会跟过来。

可如今，她像是得到属于自己的玩具，有了更多的主意，渐渐的，翊鸣已经丧失主动权了。

况且，当初提出想和夜夜成为朋友的，也是叶翎。

如今叶翎能同时说出英语和日语了，在课堂上的表现也日渐突出，这让翊鸣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他好像已经被叶翎远远地丢在身后了。

有那么一瞬间，翊鸣想离开叶翎，看看叶翎会选择哪一边。

可他又不敢这样做，他怕叶翎真的会离开自己。

端木夜是来自国外的孩子，她一定知道许多国内没有的东西，而叶翎向来对未知的世界感到好奇，所以才找上夜夜的——据目前为止对叶翎的了解，翊鸣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相反，和她一起长大的自己，就住在对门的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勾起她兴趣的东西，消极点说，她已经对自己失去兴趣了——

“你在干嘛啊，我叫了你好多次了。”

手突然被牵起来了。

翊鸣回过神来，抬头看见叶翎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透出一丝抱怨。

“翊鸣，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

接下来只是一瞬，叶翎感觉到手掌受到向外的冲击力，被一把甩到一边，她差点失去重心，向前踉跄了两步。

——翊鸣不知为何，一把甩开了叶翎的手。

叶翎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翊鸣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发誓自己没想使这么大的力，他只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受控制了。

他不应该这样对叶翎。

翊鸣看看叶翎，又看看远处的夜夜。

“翎翎……你和夜夜玩吧，我还是——”

两个孩子间的气氛下降到冰点，翊鸣说出这句话后，马上感到后悔，随即产生更复杂的心情——

他看着叶翎的一脸惊讶，鼻头莫名一酸，眼泪随即夺眶而出。

“翊……鸣？”

“陆翊鸣，诶，怎么哭了，跟老师说说好吗？”

叶翎和老师都紧张起来，开始关心这个哭哭啼啼的男孩，但这个男孩并不想接受那样的关心。

他咬住嘴唇，看了叶翎一眼，用袖子三两下抹去脸上的涕泪，跑到走廊外面去了，众人反应不及，只听着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翊鸣？！”

翊鸣的离开让叶翎开始慌乱。

“陆翊鸣，不可以跑出去！你在这里等着，老师去找他。”

老师转头交代好叶翎，便紧随翊鸣的影子跑出门去，留下叶翎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前。

“翊鸣……为什么……”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叶翎粉嫩的脸颊，勉强抬起刚刚被翊鸣甩开的手，不知所措地捂在胸口。

是自己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翊鸣会那么生气地跑开？

在叶翎看来，翊鸣就像是心中的靠山，是绝对不会离她而去的人，如果说在家依赖的是父母，那么在幼儿园里，翊鸣就是唯一的依靠了。

——翊鸣早已是叶翎无可替代的依靠了。

可现在，他竟然甩开自己的手，如此果断。

那股力道，现在还残留在手臂上，难以消散。

“翊鸣……翊鸣……呜呜呜呜呜——”

叶翎大哭起来，好像被父母丢弃的可怜孩子。

她仰天哭喊，泪珠和鼻涕肆意流淌下来，眼睛红肿地已经睁不开了，心中的这股情感却难以压抑，还想哭得更大声，流更多泪，像洪水泛滥般，烟云笼罩着无力垂下的白色蝴蝶结。

“呜哇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了？！”

隔壁教室的老师闻声赶来，只见端木夜默默走到叶翎身边。

“……翎翎？”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泣いている……どうして？（在哭……为什么？）”

叶翎感觉到夜夜走过来，却无动于衷，转身背对着夜夜，继续哭。

此时的叶翎只想要翊鸣回来。

夜夜还什么都不理解的样子，看到叶翎这么伤心，眼眶却也湿润起来，流下两滴眼泪。

她放下手中的布偶，伸出短小多肉的手臂，从背后抱住叶翎。

“泣かないで（不要哭了）……”

“呜呜——（吸）——呜呜……”

“友達……仲良し……（朋友……好好相处……）”

此刻的教室里，传出了两个女孩的哭声。

“陆翊鸣——不要跑了好不好，我们回去——”

“……”

翊鸣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老师则踩着台阶紧随其后。

翊鸣在班里也算运动能力出众了，但毕竟是小孩子，没多久就被老师追赶上了。

漫无目的的逃跑，在体力大幅消耗之后，带来了空虚感，他一步一台阶艰难地上行，却眼看老师从后方逼近，不得不将腿脚迈得更快。

“翊鸣，我们回去好不好，跑这么快很危险的。”

“走开啦！我想一个人！”

我想一个人，去没有叶翎的地方。

显然，他只说出了前半句。

可体力最终还是用尽，在楼梯拐角的平地，将要踩上下一层的时候，翊鸣只觉膝盖一软，脚底一滑，身体失去平衡，一头磕在台阶上。

“——！”

“啊！”

仿佛世界转了个圈，头晕目眩的，脑袋里传来弹簧松开的鸣响，随后是冰冷与火热交替的痛感。

翊鸣坐在地面，捂住头部撞击台阶的位置，刚刚的眼泪还没有干，新的泪水又流淌下来，不，这是——

——鲜血。

“唔——”

“啊呀！你怎么——啊？！流血了！快，快送去医院，林老师！快过来——！”

在老师手忙脚乱间，翊鸣感到有些疲惫，便昏睡过去了。

他梦见自己来到一个漆黑的世界，明明是空无一物的黑暗，却又那般温暖，温暖到令他放心将身心全部都交出去，交给那片黑暗。

再次见到光明时，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好些了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唉，你这孩子……”

翊鸣睁开眼，确认了床边的人。

他的头发干练地梳往两边，戴着副眼镜，看上去像个精英人士。

——是爸爸。

“……”

“再三告诫过你不要调皮，你怎么还是——”

“行了，才刚醒来，不要说他了！你除了教训他还会干什么！”

身旁又传来妈妈的声音。

“翊鸣，你终于醒了，妈妈担心死了！”

冰冷的触感从手背传来，那是妈妈独有的温度。

翊鸣勉强睁开眼睛，感觉脑袋胀胀的，被什么东西包的很紧，隐约传来痛感，有点难受又不能动弹。

“……妈妈。”

“妈妈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医院，妈妈工作的地方。”

“……哦。”

翊鸣回过头去，望着天花板出神。

到底，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呢。

脑子一团乱麻，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感觉人好累，好想睡一觉。

翊鸣如此想着，再次闭上双眼。

“让他好好歇着，你回公司去吧，这里我看着。”

“……行吧，中饭你这里——”

“我会准备的，你先回你的团队里去，那里更重要。”

“……好，我晚点来接你们。”

“不用，我带他回去就行了。”

“……好吧，我先走了。”

翊鸣听到爸爸的声音渐行渐远，脚步声消失在门前，停顿了片刻，又是一阵关门声，便彻底消失在门外了。

“……爸爸。”

“妈妈听说，你和叶翎吵架了？”

“……！”

翊鸣睁开双眼，大脑再次运转起来。

“不要坐起来！躺下去，你现在需要静养。”

“哦……”

翊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被妈妈摁了回去。

“你跑出去之后，叶翎在教室里哭得很大声哦。”

“……唔。”

翊鸣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握紧拳头，咬紧牙关。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和叶翎一起交了新朋友，今天就发生了这种事……总不会是觉得英语说得没叶翎好，才闹脾气的吧？”

“……”

“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