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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灯灭,医护人员陆续走出手术室,黎央伸着脖子,没有见到黎苗。

“医生。”黎央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在打颤:“手术......”

后面的几个字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放心,手术顺利,病人已经送到ICU重症监护室,接受密切监测和专业的护理,等待状态稳定后,转入普通病房。”

悬着的心滚进泥土里,历经风霜满身伤痕,最终踏实地被大地托住。

黎央腿脚发软,挺直的脊背开始弯曲,他扶着墙壁缓缓蹲下,一夜未睡的眼皮干涩异常,眨一下就没力气再睁开。

黎央闭着眼睛,良久,有泪水从眼角渗出。

“顺利”,

等候多年,他们这个艰难破碎的家庭终于等到了这两个字。

捂着脸任由复杂的情绪蔓延,有东西在身体里大声嘶吼发泄。

五分钟后,黎央站起身。

他没有给留给自己太多伤心的时间,擦掉眼角的泪水,骑车回家。

蝉鸣依旧聒噪,太阳在头顶卖力发热,黎央闷了一身汗。

他一向厌恶汗液带来的黏腻,今天却觉得连汗水都是甜的。

黎央弓起背,越骑越快,快得他恨不得起飞。

就让多年积郁的苦闷,随着滚烫的汗水挥发吧。

到达莲花小区时,黎央似乎看到他妈妈站在大门外等他放学下公交的身影。

妈妈微笑着朝黎央挥手,轻声说:“辛苦了,儿子。”

黎央朝虚空的幻影摇摇头,妈妈心疼又不舍地看着他,身影渐渐消失。

怎么会没遗憾呢,曾经用瘦弱的身躯扛起一个家庭的女人,永远看不到黎苗健康的模样。

临终前,她死死抓着黎央的手,久久不肯瞑目。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落泪,为这苦难的家庭打抱不平。

黎央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愿意回想母亲最后的面容。

他怕自己坠下去,失去活下去的意愿。他必须打起精神,为黎苗争取一个未来。

经过隔壁单元楼时,张叔急匆匆从狭小的办公室跑出来:“黎央,黎央。”

一个急刹,黎央长腿支在地上。

“张叔。”

“你这孩子最近去哪儿了,天天锁着门。还有,怎么不接电话?”

黎央的电话早就设置成静音,上面未接电话一大堆。

张叔一边埋怨,一边从裤兜里拿出一沓钞票。

钞票有零有整,红色、绿色、灰色交杂在一起。

“这是我的私房钱,不多,你拿去用。手术费肯定是不够,剩下的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说着,不等黎央回答,张叔往他裤兜里塞。

黎央不肯要,一番拉扯,张叔没几根毛发的头顶冒出一层汗。

“张叔,黎苗今天已经做完手术了。”

张叔塞钱的动作一顿,“做完手术了?”

“嗯。”黎央笑着回答。

“哎哟,笑了。”张叔惊奇地说。

黎央平时绷着一张脸,很少笑,今天是太开心了,张叔又相当于半个亲人,他的嘴角有些压不下去。

“哎哟,哎哟,哎哟,太好了,太好了......”

张叔拍着大腿连声说了几个“太好了”,笑出满脸的皱子。

“做了手术需要人照顾,我让你婶子请几天假,去医院照顾小苗儿。”

说着,张叔没给黎央拒绝的机会,拿起手机给老婆打电话。

张婶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直流泪,当即跟老板请了三天假。

“张叔,谢谢。”

黎央平时不爱麻烦别人,他妈在的时候,跟张婶关系好,她去世那年,张婶经常哭。

他们夫妻平时对兄妹俩照顾良多,黎苗寒暑假有大半时间是在张叔家过的。

黎央可以拒绝任何人的帮助,唯独不会拒绝张叔张婶。

“瞧你满脸的黑眼圈,赶紧回去睡个好觉,我让你婶直接去医院。”

黎央是回来拿日用品的,黎苗术后休养离开不人,他最近不能去打工了。

工地那边好说,嗨迪请长假怕是有点困难。

这时候,黎央才意识到,工资不是安稳的每日到账,总有各种意外。

家里的那叠现金,仅能维持到黎苗出院。

若是没有闻野,凭黎央自己,不知何年马月才能筹到手术费。

张叔推着黎央,让他赶紧回家,同时隐晦地把钱拼命往黎央口袋塞。

他动作笨拙,漏洞百出,黎央装作没发现,带着张叔的心意回到家。

黎央拿出抽屉里所有的红票子,把张叔给的一沓锁了进去。

然后他跟包工头请假,又给苏姐打电话。

“你妹妹做什么手术?”苏姐刚睡醒,说话时带着鼻音。

“换肾手术。”

“......”

“她多大?”

“9岁。”

苏姐没再问下去。

第二天,黎央在医院时,收到了苏姐送的果篮和鲜花。

“这......很贵吧。”

黎央没有否认,他拆了礼盒,把里面的榴莲和车厘子分出来,装了个袋子让张婶拎回去。

“这怎么行。”张婶不肯要。

“婶儿,带给沐沐,沐沐喜欢吃。”

张婶的儿子刚上六年级,最爱吃榴莲。

榴莲太贵,张婶平时舍不得买。

“天气热,放两天就坏了,别浪费,我也不爱吃这个东西。”黎央说。

张婶想想也是,沐沐跟黎央兄妹关系好,以前偶尔家里买一次榴莲也会分给他们。

不过,黎央兄妹从来不吃。

这种很有争议的水果,有人奉为至宝,有人避之如蝎。

张婶没推脱,收了下来。

正如黎央收下张叔的那笔私房钱,他们之间不需要生分的客气。

黎苗术后状况良好,下午五点多,转回普通病房。

张婶帮着照顾到半夜,被黎央劝了回去。

走之前,张婶一步三回头,最后黎央答应她明早来换班才走。

经历这么大的手术,黎苗非常虚弱。

黎央原本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医生说,还没度过危险期,现在是关键时刻。

黎央一刻也不敢放松,贴身细心照顾了几天几夜。

后来黎苗恢复意识,慢慢可以进食,张婶赶黎央回去休息。

“你再不睡觉,就要猝死了。”张婶说话直,实实在在心疼黎央。

黎苗也小声让黎央回去。

她气若游丝,眼底却闪着亮光。

是生命的无穷力量,在黎苗身上绽放。

黎央不觉得累,亲眼看着黎苗一天比一天好,肾上激素持续飙升,他不认为自己需要睡眠。

可是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他,黎央没办法,只能回去。

出了医院,耀眼的阳光刺进眼球,疼得黎央闭上眼。

身体的酸痛迟来地发挥余威,手脚乏力视线模糊,这样的状态不适合骑车。

黎央到公交站台等车,阖目休憩的几分钟内人已睡着,直到公交车司机摁喇叭提醒才睁开眼。

莲花小区一如既往,烈日当头,除了个别行色匆匆的居民,大多数躲在家里吹空调。

进入楼道,就感受到一股清凉。

老小区就有这么个好处,一楼车库阴凉。

黎央家在顶楼,越往上爬越热。

乳酸堆积的双腿似灌了铅,黎央的脚步比平时沉一些。

走到四层半,一个圆胖胖的脑袋伸着脖子往下瞧。

黎央抬头,跟蔡老师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蔡老师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黎央沉默地把蔡老师请进屋,低着头擦桌子。

家里好多天没住人,家具上有一层薄尘。

“黎央。”蔡老师开口。

“高考分数查过了吗?”

黎央摇头,擦完桌子回厨房烧热水。

蔡老师跟着他到厨房,就站在他身后。

黎央第一次觉得家里的厨房太小了,不过挤进两个成年人,就让他喘不过气来。

在一中上学时,黎央最怕蔡老师找他谈话。

蔡老师话不多,每次找他时,总是愁眉苦脸,眉心拧出一个圆疙瘩。

让原本喜庆的脸,平添了苦相。

见黎央没说话,蔡老师心里有了答案。

他叹了口气,“我帮你查了。”

水壶接满水,哗啦啦往外冒,黎央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蔡老师从他身后伸出手,帮他关掉水龙头。

“离二本线差了2分。”蔡老师掩饰不住语气里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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