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叛逆（1 / 2）
夜晚，阴沉天空雷声滚滚。不见雨落下，空气满是沉闷与压抑。
他站在窗边，俯视着王国。
海恩卡克大帝伊德瑞斯·阿尔特曼是一位铁血的统治者。
他中年继位，统治海恩卡克帝国至今超过接近百年，称得上是个长寿的王者。现在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一头灰白色的长卷发，还有并未因为苍老而萎靡下去的健壮胸膛。
让梅林·阿尔特曼极其佩服的地方。
一是冷酷无情，他继位后，他的父亲以及海恩卡克大帝的所有兄弟姐妹全部离奇死亡。
二是子嗣众多，他一共有三十多位兄弟姐妹。
梅林甚至怀疑自己这位便宜老爹如果不节制地生育，他现在会不会多出上百个包含各年龄段的哥哥姐姐。
梅林收拾好东西，换上正式的礼仪服去觐见这个帝国的主人，梅林穿过长廊，穿过龙心宫的中心正殿，踏上楼梯，来到矗立在帝国最顶峰，也是帝国最高的权力建筑——帝国尖塔前。
海恩卡克帝国王室有个稀奇古怪的规矩，即所有的王者都必须住在这根塔里，用意似乎是让他们眺望和监视大海，预防从海中出现的危难。至少每一位公民看见的教科书是这么记录的。
这种危难被当下的社会认为就是异种，它们总是从海洋登陆。
帝国尖塔，帝国最威严肃穆的建筑，庞大且寂静的帝国尖塔！！！
视线内的建筑，绝大部分是由洁白的砖石组成，每一块巨石没有任何切割的、拼接的痕迹，其上有着浅浅的纹理，如果不仔细观察，难以发现其中的异常。
折叠延伸的楼梯位于四角，就像螺旋向上的藤蔓直达梅林观察不到的天际。气动物流的铜质管道横跨头顶，它们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一起，从塔尖延伸至其他空间，是不是能听见从其中传来的沉闷之声，封闭的运输胶囊从中掠过，全世界不同地方的消息经由管道流淌入帝国的心脏。
帝国尖塔内部的结构仍然是很奢华的。虽然乍一看可能不是金碧辉煌，但那些华贵的地毯和香烛可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东西。梅林一路攀爬，终于在尖塔的最高层——同时也被伊德瑞斯·阿尔特曼用于储存心爱藏书的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父王。”梅林清了清嗓子，伸手在门板上敲了几下：“是我，梅林。”
他的脸色变得很冷，不苟言笑，没什么表情。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有着不止一份人生阅历，可以让他对大部分事物都喜怒不于形色，一方面也是他下意识在排斥和外界接触，这片帝国的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罪恶。
“进来。”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闷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梅林便压下门把走了进去。
房间是复古结构，到处都是木质家具。无论是书桌还是书柜还是座椅还是门框都是用一种深棕色的木料打造出来的。这种家具色调再配上地上的暗红色地毯，梅林每次进这个房间都觉得会被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气氛缠绕住，浑身难受。
“我找你们过来是因为有件事要托付给你。”
他们进来的时候，伊德瑞斯·阿尔特曼正在抽烟，他拿着一杆长长的烟斗，身穿低调奢华的黑色绸衣，头戴镶钻黄金王冠，正一副悠闲的姿态坐在书桌前面，面前摆放着一本光是看上去就有几斤重的大部头。
【“托付？”】梅林敏锐的发现了这个特殊用词：【“是……不方便这老登找其他人做，必须要我来完成的事情吗？”】
他不喜欢书房里的气氛，既然这个便宜老爹都开门见山了，他当然是想着早点弄清楚任务然后早点离开。
而且——他将目光落到老人头顶的黄金冠上，从他在书房这种舒适环境中仍要戴着它的行为解读出了依旧繁重的掌控欲。
书房是海恩卡克大帝用来考教他最看重的子女的地方，他的严厉和高要求让人感到心有阴影。
比如他屡次要求梅林，告诫他，成为一个王，最重要的特质就是冷酷。
这是从梅林很小的时候开始伊德瑞斯·阿尔特曼就一直对他反复提醒的一句话。
“因为我们从根本上依然是人类，梅林。而人类是有局限性的，会受到各种外界因素的干扰影响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或者决定。想要避免这种错误，你首先就不能在思想中夹带私情。”
那时候的梅林仍然很叛逆——或者说他并不知道需要隐藏自己的想法。
梅林对父亲的观点并不赞同，所以他就直接说了：“正因为我们是人类，我们才需要坚守情感。情感和智慧是区分人类和其他动物最明显的标志，如果一个人、或者一个势力是冷酷无情的，他们又如何能做到在历史中存活下来？他们又怎样去取信与自己的同伴、下属、乃至于烘托他们的基层臣民呢？这样的族群势必是松散的，只要出现一丁点利益上的分歧就会分崩离析。”
任何一个经受过现代文明教育的人基本上都会这么想的……梅林当时这样认为。
他现在只想学点东西，了解一下这个神奇的新世界。这种上位者的东西他还是不想掺和。
于是他就被伊德瑞斯教育了。
“你读完《大陆略历》了吗，梅林。”
饱览群书，被伊德瑞斯严格要求的他自然早已准备。
“梅林背诵。《大陆略历》，第二章‘无情的决议’，结尾第二段。”
“……‘100多年前，博亚王国的裂变无疑引发了周边国家的茫然和震惊。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赢得神圣战争的国家会宣布他们的神圣帝王霍尔络克正式退位。霍尔络克为博亚人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胜利、荣誉以及财富，他才刚刚在王座上坐了一年，转瞬之间居然就被臣民们抛弃放弃……一时间人们都在议论博亚人的冷酷无情，他们指责他们，说他们忘恩负义，并最终会为自己的傲慢而付出代价。
但历史的发展却和这部分人的预期截然相反，被抛弃的霍尔络克带着他的支持者去往北方，扫荡了冰原上，建立起东博亚王国，他坐在新的王位上等待并期盼着……
愚民的失败，然后自己好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重新回归。可新一代的博亚国王干的格外出色，以出售国土，外稳内压的政策稳定了国家，这招致了他无边的嫉恨。”
“停，不用背了。现在梅林，我想请你告诉我，博亚人当时强制为王室做出的王权交替，这一行为是正确还是错误的。”
当时的伊德瑞斯打断年幼的梅林，要求他继续回答自己的问题。
“从历史角度看，当然是正确的。我们从中获取到了大量利益。”
“那么不从历史角度看呢？”
“不从历史角度看……它可能，可能显得有些离谱。毕竟帝王霍尔络克并非叛国者，他没有犯下任何罪孽，他没有机会。但帝王霍尔络克，谁也不知道他在那个位置上继续待下去会不会使博亚比历史后更好……”
这是毫无论据支撑的说法，梅林知道。但他仍然只能这么说，因为这是伊德瑞斯所引导的。
“那么它是错误的吗？”伊德瑞斯立刻追击问道。
“它……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在做出这一回答的同时内心里就已经给这一决议判了死刑，那就是你不喜欢它，觉得它太尖锐了，太过不近人情。”
“……确实是这样。”
“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你会产生这种感觉无非是将自己代入了霍尔络克的视角，觉得自己都还没能犯什么错就被罢黜，太过武断。因此你忽视了霍尔络克显露在外的好战个性，忽视了他人格上的诸多缺陷。你可能还想着他今后或许有可能改正这些毛病，但是你告诉我，如果将当时的博亚换成海恩卡克帝国，而你是站在权臣的角度，你愿意给你的统治者修正自我的时间和机会吗？”
“……我说不好。”
“你必须说好。要知道你是需要在将来从我手中接过这顶冠冕的人。一个皇帝不能说话总是临摹两可。”
“那……我不愿意给他。”
“为什么？”
“因为筹码太重了！我赌不起！”
说出这句话时候，梅林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让他背诵这些文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它们拿出来跟他举例。
没错……无论是谁，他都不能忽视掉这次选择的筹码其实是一个偌大的王国。那关系着上百万、上千万人的生死和生活。甚至说大一点，还关系周边大大小小十多个国家的生死存亡。这些因素决定了它远远不是能够为体谅某个个体而稍有宽限的东西。他赌不起——也不可能去赌。
革命、政变，这些行为造成的动荡肯定要比容忍一个不合格的君王对国家上下造成的伤害更严重。但假如他们有更好的选择，比如让上代国王的优秀子嗣继承王位？博亚人又不是傻子。
这个范例，还有这次谈话，对梅林造成了极其深刻也极其深远的影响。
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铁血首相丘吉尔。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英国民众在经历二战后普遍已经厌倦了战争，不愿意就维持对印度的统治继续开战，这个家伙是很有可能会继续连任的。
他因为铁血而带领人民赢得战争，也因为铁血和永不妥协被那些拥护过他的人转而放弃。所以到头来还真的是和伊德瑞斯说的范例相差不大。
没人能担保战争的结果，所以人民无情了。
而那后果是他们想要的吗？
这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知道……
也就是从这次谈话之后，梅林在外相上的态度变得冰冷了一些。尽管他内心深处仍然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冷酷的人，但那番话对他的影响到底还是遗留了下来，这使得他的气质越发高傲，那份从骨子里不自觉逸散出来的威仪也越发深入人心。
“梅林。”此时，坐在书桌前吞云吐雾的伊德瑞斯用一双墨绿色的精明眼睛打量着梅林，开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不需要多说，不需要展露多余的表情，那份从小积累起来的压力和威严便迫使梅林上前一步，默默对他半跪了下来。
“父王。”他使用敬语对王做出称呼，脸上的表情沉静如水：“请嘱咐，您的旨意。”
“即刻起去做准备，最迟明天出发，乘坐我给你安排好的车前往中部城市哈雷尔。再从那里乘坐一辆临时修改过路线的列车去沃源之野学院，帮我送一封信给他们的校长，蒙萨·朗格。”
伊德瑞斯·阿尔特曼从抽屉里取出一封已经上好火漆的信，把它摆在桌子前推了过来。
“另外。”他一转头看向伫立在旁的棕发女官：“让外面的暗卫出去。”
“遵命，陛下。”女官同样单膝跪下，位置比梅林稍稍靠后，然后恭敬地退下。
房间里仅剩下梅林和伊德瑞斯，他摩挲着手中戒指的伊德瑞斯看着梅林说出了他最担心的话，他看出了梅林心中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