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6(1 / 1)

尽管理智告诉我现在不是谈论未来的时候,甚至跟李莫尔谈论我们的关系也是不适合的,但这样的念头总是不自觉地在我的大脑中浮现。它们就像星星点点的烛光,在深夜被我点亮,然后再被我烦躁不安地用力吹灭。

有一阵子,我的思绪很混乱,过去和现在纠缠在一起,未来和现在又联系在一起,它们密密匝匝地织成了一张网,透过网孔,我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我意识到李莫尔从未主动跟我提及过他的未婚妻齐汐,或许他觉得只要提起她,就是对我们的感情的伤害;或许,他只是想逃避现实——两个女人,一个是订婚多年的未婚妻,一个是秘密交往三年之久的情人;又或许他更爱她,所以才避免提起她,因为只要他跟我在一起,提起她就是对她的伤害,他可能忍受不了心灵上的折磨。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对她只字不提,就好像我们在一起时——除了他们打电话或者视频的时间之外,她完全不存在。

有时候,我也忘记了在他的世界里还有另一个女人。因为我早已经接受了,每天躲在另一个房间里,静悄悄地等待着他打完电话,推开房门,眉开眼笑地跟我说,“走吧,我们去吃饭、去看电影、去逛街、去做任何事情。”

尽管有些时候,我也曾因为等待而失去耐心,在他笑脸相迎时,用一种怨气十足的语气回应他。每当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也会瞬间凝固,并用一种讳莫如深的语气说,“你又来了,就不能好好的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甚至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生谁的气。我为自己感到难过,却又无可奈何。

我多么想像别人一样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恋爱啊!我想走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大大方方地挽起恋人手。我想每天都跟他在一起,不想每个月像女人来例假似的,注定有那么些天要分开。我想他工作之余的时间里,我可以自由地出现在他面前,而不用等待被许可才能走进他的视线。我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完完全全属于我们的,而不是被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女人像上了闹钟似的,分割成破碎的时间段。这些话像遥控失灵的玩具车一样,不止一次在我心里横冲直撞。

但我没有一次,是在理智平静的状态中跟他谈论起这些,似乎我在理智平静的状态中,压根儿想不起这些话来。所有伤感情的话,我都是在吵架的时候脱口而出的,而且那些话不是大脑或者心灵要说的,而是嘴巴要说的。

不过,我没办法长久地生气。因为我舍不得浪费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甚至每一秒。我们很快就会和好,然后一切如旧。

曾经,在我独自陷入沉思,思忖我们的感情时,我一度以为正是因为这种充斥着禁忌、羞愧、破碎的情感状态,让我深陷其中,难以割舍。(换句话说,适当的紧张、失落、缺失,甚至是痛苦,恰恰成为爱情的美妙之处。)但后来,我知道这个被我曾冠以真理的爱情理论,是错误的。至少,把它用来概括我跟李莫尔的感情是不恰当的。我爱他,不是因为两种极端的情绪碰撞以后所点燃的激情,而是因为我爱他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长久的激情——至少,我自己长久处于一种爱的癫狂与激情之中。无论他呆在我身边,还是他短暂地离开我,甚至像现在这样永远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我都爱他。唯一的区别在于,曾经他是具象的,现在他是抽象的。(还好,回忆让我保留了一切。)

我的心里一直有个谜。我不知道李莫尔是否像我一样,在某个夜晚或者某个瞬间,脑子里闪现过我的那些爱情谜题。就像他不愿意谈论他的未婚妻齐汐一样,他同样也不喜欢谈论爱情。他在我面前唯一提到过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总是争吵,却无法分开”。或许他的问题可以概括我的所有疑问,但我觉得那是有区别的。因为当我们向自己或者对方提问时,彼此的关注点是完全不同。而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眉头紧促,所有痛苦全都凝结在他的脸上,似乎下一秒,他就要说出那三个令我感到万分恐惧的字眼。

我很擅长自我催眠,这是出于自私,也是出于爱。将近半年的时间里,我很努力地寻觅着关于幸福的蛛丝马迹。每天夜里,当我在睡梦中伸出一只胳膊,触碰到李莫尔的身体时,我就会感受到一种迷迷糊糊的心安:“他在我身边,真好”。每天早上,我们一起出门时,他拉着我手一起走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并且在上车后,机械地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开,等待着我的手放在上面时,我的心头就会涌起一股暖流。每天晚上,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挑选一部电影一起观看时,我也会感受到幸福。每次离别又相见时,他看到我的一刹那,嘴角上扬,酒窝深陷时,我也会感受到幸福。

记忆里,那段时光或明或暗,恍恍惚惚。但我清晰记得,当时的我非常渴望一场交谈,不是跟李莫尔的交谈(因为当时的情形,理智不允许我开口说话),而是跟某位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知己。我渴望将这段充满激情又饱含疑惑的秘密恋情,说给第三个人听。或许,尽管我每次都能亲自吹灭那些烛火,但我内心深处渴望有个人看到那些烛火,听我倾诉,为我解惑。

艾青就是在这个时候,从BJ返回了西安。但她不是为我回来的,而是为了一个男人。这是我后来猜测到的事情。当然,我的猜测也多多少少得到了一些事实的验证。

立秋之后,一连下了好几天雨。接着,气温突然又回到了仲夏时节的温度。一直到九月下旬的时候,夜晚的空气中才透出秋日清冷的气息。艾青回来的晚上,天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

当晚,她入住了酒店后,才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她来西安了。电话里,她并没有说很多话,只是给我发来酒店位置,问我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找她,晚上我们一起住酒店。惊讶之余,我立刻就答应了她。从电话里,我能感受到一种陌生感。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而且那次也不过是匆匆一瞥。每逢春节,舅舅家简直门庭若市,拜年的亲戚朋友太多了,以至于我和艾青根本没机会单独坐下来聊一聊彼此的生活,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近况而已。

挂上电话后,我关掉电视,去卫生间补了个妆,又在衣柜里翻找了半天,搭配了好几套衣服,穿上脱下好几次,最后才对镜子中的自己感到满意。正当我从衣帽架上拿起包,准备出门的时候,我的微信响了,是艾青发来的信息“外面在下雨,你出门记得带上伞”。看到信息,我又在连衣裙外面套了件西服外套,才拿着伞出门。一路上,我都很激动,我猜测着艾青这趟旅程的目的,以及她将逗留期限。我希望她在李莫尔回来之前离开,这样我们的二人世界就不会被打扰,我们本就短暂又零散相处时间,就不会被友情分去一部分。

车窗上的雨滴星星点点,唐延路上的灯光格外明亮。我望着窗外,期待着这次久别重逢。我希望我们还能够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畅所欲言。这些年,我们循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她在BJ,我在西安。她在姨妈的庇护下工作生活,我在母亲的督促下努力前行。我想我们一定有很多经历或者感悟、很多快乐或者痛苦,挫败或者荣耀、信念或者困惑存于心底,亟待另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像泄洪一样将一切一吐为快。

而且,艾青在这个时候回来见我,是不是一种天意呢。我暗自思量着,又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思绪浸泡在浪漫与宿命般的想象中。不知怎的,我脑中闪现出我高中时期,由于暗恋的男生交了女朋友而心灰意冷,独自坐车去榆阳市的姨妈家找她的情景。那一次,她对我那么冷漠,就好像我们从小只是认识,根本不是表姊妹,也不是好朋友似的。但我原谅了她,或许我不该用这个词,因为谈不上原谅,她当时只是让我感到难过,并没有伤害我——伤害我的是我青春期的懵懂爱情。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的脑子里很快就产生了其他想法。我想像着她现在的巨大变化——主要是外表上的,因为内心的变化要是不经过深谈,是很难察觉的,就像我们三年前的那次见面一样。我想她现在一定比三年前更漂亮、更时髦了,尽管三年前,她出现在我们一大群亲戚朋友面前时,已经打扮的像个大明星似的了。

她喜欢穿色彩艳丽的服装,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其实,我小时候也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我和她甚至暗自较劲,就为争夺一件漂亮衣服。不过,后来我渐渐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上的衣服款式越来越简单,颜色越来越单一,都是那种饱和度很低的衣服。我这样穿,是因为那些暗淡的颜色能够带给我安全感。艾青倒是没有变,她还是喜欢明亮的色彩,就像她的性格一样,看上去是那么开朗,讨人喜欢。而且,她非常适合那样的穿着。这一点,我三年前就发现了。现在,她又将变成什么模样,是否更加耀眼了呢?我这样想着,车窗外变幻着夜色,雨刷器有规律地来回滑动着。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