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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三部小说,已经在网上停更近一年了。这一年里,时间好像静止了似的,漫长而幽暗。当我在深夜打开笔记本,准备全情投入地继续写作时,我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时间凝滞只是陷阱,我已经无法延续先前小说中的故事线和人物设定,去完成这部小说了。

在我打开那个word文档之前,我天真地以为,我这一年里崭新的人生体验和感悟,会带给我新鲜的东西,会让我在写作的时候,表达上更精确,思想上更深刻。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年里我所经历的一切,对于我那部尚未完成的小说而言,都是不恰当的,甚至是相悖的。我没办法再继续把故事写下去,因为即使我硬撑着写下去,它也会变成两个故事,里面的人物也会呈现一种毫无逻辑的性格反差。

这个现实让我很难过,但我不甘心就此放弃。我试着将自己抛进先前的故事里,去体会里面的人物性格、生活体验,但我好像很难做到。我写着写着就激动起来,我总是想用一种感性的、亢奋的,甚至有些偏激的观点去描述人物。刚写几句,我就会觉察到,我写的根本不是小说中的人物心里,而是我自己的心情。我怎么可以把小说当作日记来写呢?这样做毫无意义,而且很愚蠢。

每天晚上,我都会坚持写作至少三四个小时。写到全然忘我时,时间甚至会悄然流逝到第二天早上。但是,当我回过头来校对时,那些洋洋洒洒的文字、句子、精心设定的情节,我一个也看不上。我气呼呼地按下delete键,直到眼前文档,又变成一张白纸。

这是非常痛苦的体验,我不是为我辛辛苦苦写的那几页或者十几页感到惋惜,而是为我自己虚弱的控制力感到难过。我掌控不了我写的东西,却总是被自己的情绪带着走。我很清楚,理性对于写作的重要性,可我总是写着写着就失控了。思绪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空白的文档上奔跑,回头再看,文档变成一片乱蓬蓬的杂草地。

我每晚都跟自己较劲,我想找回以前的感觉和写作状态。但我最终不得不承认,能够写出那个故事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一切都是新的。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我的那部小说就这样夭折了。就像我的秉性中纯真的那部分,被李莫尔带走了一样。

现在想来,这部中途夭折的小说,对我并非毫无意义。它带给我更多反思。我意识到,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应该被肯定。我的家庭、我的成长经历、我的生活、我的爱情,一切的一切,都值得被肯定。就像一部小说,错过了当时写作的心境,再写,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艾青在视频上看到我的黑眼圈,问我是不是每天晚上写到很晚。她让我悠着点儿,注意身体。她说,写作就是个爱好,又不是饭碗,我不用那么拼。我随便敷衍了她几句。有一次,她不但劝说我,还问了一些关于写作的问题。她的问题很现实,我回答的很随意。

“你在网上兼职写作能赚钱吗?”

“现在不能。”

“将来呢?”

“不知道。”

“那你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

“说了你也不懂。”

“看看,你不说,我怎么能懂呢?你跟姑姑也是这样说的,对吧?”

“是啊”

我没想到她提起了我母亲,这令我有些不悦。因为我母亲总是说,我应该把时间花在正事儿上,哪怕是好好休息,看看电视、逛逛街,也比我憋在家里写小说强。

“你不应该跟姑姑那样说话的,对家人应该多一点耐心。”

“切,我只不过说出了事实,你们是真的不懂。难不成我对家人还要装一下?”

“瞧瞧,你是不是脾气又上来了?我看都是写作闹的,写作真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不,你停一停?”

艾青半眯着眼睛看着我,声音柔和的用一种试探性的语气说。我觉察到,她刚刚说的所有话,都是为了将我引入这个话题。而且,她已经跟我母亲沟通过了,她们达成了一致,都觉得我不应该在写作上浪费时间。

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难过,因为这是我母亲一贯的态度。而艾青,从小到大都很务实,她能够与我母亲观点一致,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不想争辩,更不想解释。因为我以前曾跟我母亲满心欢喜地说起我写作的事,得到的是一碰凉水和全盘的否定。

我母亲当时是这样说的:静怡,你应该努力工作,谋求更高的职位,更好的发展。趁着年轻,你要么多赚点钱,要么好好谈个对象,最好能结婚。不要一天到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而且,写作是要天赋和社会经验、人生经历的,你有吗?你一天天就是两点一线,公司到家,家到公司。这样能写出什么来?你能像路遥一样,写出《平凡的世界》那样的书?

《平凡的世界》是我母亲毕生看的唯一一本小说。这本书是我高中时读过的,后来我高中毕业时,把我所有的书打包都带回了家。当时,我的书足足装了两大编织袋,里面有课本、辅导书、复习资料和小说。这些书拿回家后,都是母亲帮我整理的。她一本也没有扔,而是将它们放在了一个巨大的木质收纳箱里。这本书,大概就是她整理书籍的时候看到的,并且拿出来当做消遣去读的。

我母亲的这番话,让我一连难过了好几天。我已经三十岁了,她依旧认为她的女儿是个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我没有天赋、缺乏经验,我太稚嫩了,也太匮乏了,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写不出来。我跟李莫尔抱怨,说我母亲总是这样看我,我不知道我做什么才会从她口中听到一句肯定,更别说赞赏。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成为我母亲的骄傲,我只会成为她对自己的人生很不满意的其中一部分,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忘记李莫尔当时是如何安慰我的,但是不管他说什么,对我而言都会很奏效。因为我信任他,我觉得他对我的看法,比我母亲的还重要。

至于艾青的观点,我似乎也没那么在意。在李莫尔对我的影响完全消失之前,亲情和友情,在我心里都褪了色。我爱她们,但我不会因为她们的想法,而轻易改变我自己。我没告诉她,我的那本小说已经半路夭折的事,也没告诉她我的一些全新的心理体验。我觉得这些感受只有李莫尔能懂,可他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于是,我换了一副面孔,满脸笑容地看着她说:“我们什么时候买年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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