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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关门声猛烈地震颤着。它就像一颗用来打水漂的石子,在我手中被抛出以后,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方向和位置全都不由我。

现在,这颗石子落在了四年前的那个午后。那天,是我们入住客栈的第二天。李莫尔提议,我们当天不去周边的景区游玩,白天在客栈里悠闲地喝喝茶,傍晚去古城的老街上溜达,到了晚上可以看看演出,再去酒吧里小酌几杯。

对他的提议,我双手赞同。我记得,那天我们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在客栈附近的饭馆简单地吃了午餐,就回到了房间。他兴致很高,说是要好好地和我一起品品那罐特级滇红。那是我们头一天在街上买到的。

我盘腿坐在铺着亚麻垫子的飘窗上,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心里升腾起满满的幸福感。

他慢条斯理地将大号的怡宝矿泉水倒进烧水壶,然后从红色包装袋里拿出一大罐茶叶。而后,他转身走到衣柜跟前,将旅行背包的拉链拉开了。我看见他用手轻轻摸索了一下,便将我们随身携带的旅行茶具从包里拿了出来。

当他拿着茶具包重新走到烧水壶跟前时,他冲我歪了一下脑袋,一边抿嘴笑着,一边走向我。那是他对我惯有的动作和微笑。我看见他嘴角深陷的酒窝,冲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你傻不傻,赶紧给我给我泡茶。”

他向我挤了一下眼睛,分明是在对我放电。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不徐不疾地走到了我身边。他将手里的茶具包和茶叶罐都放在亚麻垫子上,然后,转身走向了床头。我很好奇,他还要干什么。这时候,我看到他拿着两本厚厚的书走过来。

我好奇地问:“你拿书干什么?难道我们喝茶的时候还要看《尤利西斯》?”

“当然不看,反正你也看不懂。这是用来垫茶盘的,要不然太低了。这里又没个小桌子。”他说。

接着,他动作娴熟地将茶盘、茶具一一在我面前摆放好。我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将茶叶放进茶壶,将沸腾的水倒进去。然后,他在我对面的位置,也盘着腿坐了下来。

我们相视而坐,眉眼中洋溢着笑意与满足。我手中的每一杯茶,都是他为我道倒的。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我们聊天的具体内容。但是他沏茶的情景、我当时心里的感受、他看着我时的面部表情,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我唇齿间的茶香味,却在我走进这个房间的一瞬间全部回来了。

我很惊异,原来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记忆,除了那些刻骨铭心的话语之外,其他任何东西都比稀松平常的语言更加深刻、更加悠远、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我又一次坐到了飘窗上,坐姿与四年前一样。我的脸冲着他当时坐的位置。恍惚间,我仿佛觉得他还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茶杯冲我微笑着说,“你品品,这茶还真不错呢!”这一次,我泪流满面地冲着他微笑示意。

我没想到,当我再次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首先席卷我的是回忆本身,而不是一味的痛苦。回忆和痛苦,是互相伴随的。也许我不来这里,我就不会有这些痛苦。可我又为什么会来这里呢?就像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我鬼使神差地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然后不假思索地闯入他的世界?我总是那么冲动,却又很少考虑我能否承受冲动带来的后果。

我在飘窗上坐了很久,一方面因为我有些疲倦,另一方面因为这个位置可以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门口悬挂的灰白色巨幅山水画、床头灯打出的暖色光晕、简约线条勾勒的床头背景墙、舒适洁白的双人床、浅绿色的印花地毯、饮水机上的大号怡宝矿泉水、银色的烧水壶、浅灰色的双人沙发、以及沙发上放着的一对花色繁复的刺绣抱枕、还有另一面窗户上被风吹起的白色窗帘,这一切都与四年前一样,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我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努力地想从中找到更多关于过去的影像。可我发现,除了那个喝茶的下午以外,我找不到任何具体的回忆。它们都变成一种抽象的感觉、模糊的身影、散乱的句子,在我的脑子里形成一些瞬间美好的幻觉、物是人非的遗憾,和强烈地想要回到过去的激情。

正当我沉醉于复杂又癫狂的情绪中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包里掏出手机。电话是张骁打来的。他在电话里简单地询问了我旅途是否顺利、有没有办理好入驻。我说一切顺利,而且我已经在客栈里休息了一会儿。他又问我晚上如何安排。我说没有安排,大概会在街上随便逛逛。他又叮嘱我,晚上要注意安全,不要回去太晚。我说,我知道。

挂掉电话后,我去浴室冲了个澡,整个人感觉好多了。我没有再陷入回忆,而是计划起自己的行程来。我想,既然我事先没有做旅行攻略,刚好可以利用日暮前的这几个小时,好好规划一下。

我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把我先前去过的景点列出来,然后又把我没有去过的景点也写下来。我在手机地图上搜了古城去往每个景点的时长,然后按照时间长短,规划好每一天的行程。由于我的时间宽裕,所以我每天的行程都安排的并不紧凑。我决定前两天住在丽江古城,后面几天,我去哪个景区,就在哪个景区就近找个客栈住下。

做完整个旅行计划后,我感觉很满意。因为这与李莫尔四年前做的的行程安排完全不一样。当时,因为时间紧张,我们匆匆去了几个地方,住宿始终安排在丽江的这家客栈。

傍晚时分,我随便打扮了一下自己,准备出门。我化了淡妆,并且换上了一条米色的连衣裙。裙子是亚麻材质的,领口和袖口处各有两圈民族风的刺绣图案,宽松的设计穿起来轻盈又舒服。

这条裙子,是四年前我在大理的一家小店买的。当时我一眼就相中了它,李莫尔也说很好看。但由于裙子是度假风的设计,完全不适合日常通勤,所以后来就没怎么穿过。它和那件豆绿色的风衣一起叠放在衣柜的角落里。

当我决定第二次去丽江旅行的时候,又想到了它们。跟裙子与风衣放一起的,还有一条主色是墨绿色的扎染围巾,也是在大理买的。所以,我出门前也特意将它绕在了脖子上。

我想,此时如果有人可以为我拍一张照片的话,那我看上去应该还跟四年前一样。除了我脸上由于伤感而浮现的一抹淡淡的哀愁以外,我的身材一点也没有变。

我下楼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个行李员。他正在帮两位客人往楼上拿行李。他冲着我机械地说了句你好,我漠然地回应了他同样的话。当我再次穿过庭院时,我没有注视任何一朵花,而是步伐轻快地径直走向大厅。我尽量想让自己换上一个普通游客的心情,不被往事所累。

走出客栈的时候,我的心情几乎完全恢复了。我去了行李员推荐的那家饭馆,简单吃了点东西。起先,我走的很快,到了闹市以后,我刻意放慢了脚步。这时,街上的游客显然多了起来。暮色渐浓时,整条街的游客几乎摩肩接踵。我漫无目的地徜徉在古城的老街巷,时而驻足拍照,时而迈步向前。

夕阳西沉后,我已经绕过几条街来到了中心广场的四方街。这里霓虹闪烁,格外热闹。我在广场上看了一会儿演出,然后继续往前走。酒吧街上,各式各样的乐器声、歌声此起彼伏,游客在里面谈笑起哄的声音混合在音乐里,喧嚣不已。狭窄的青石街上,挤满了游客和摊贩。我草草走了一圈后,便离开了。

我再次回到广场的时候,演出已经结束了。一些游客慵懒地坐在表演区外的青石台阶上。我也有些累了,就朝他们走了过去,并且找了个位置坐下。实际上,我之所以坐在陌生人中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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