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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艾青与张骁的陪伴下,我感觉自己的生活不全是阴郁了,快乐阳光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五个多月过去了,那些一到夜晚就格外剧烈的痛苦,终于开始从我的心底慢慢消散了。我想,也许某一天,我可以奇迹般地完全恢复。这种想法总是突如其来地从我脑子里冒出来。艾青有时候也觉得我状态很好。她会欣喜地说一句,你现在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其实,我很清楚,我的心底仍在隐隐作痛。只不过那种痛变得更加舒缓、更加柔和,基本上都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不至于让我完全抛弃理性,在深夜里忽而鬼魂般游荡在房间里,忽而神经质地看着窗外,把自己当个怪物一样审视、剖析、质疑、痛恨。

当我回想起这段让我差点丧命的感情时,总会不自觉地做出嗤之以鼻的表情。这个表情背后是一种复杂的情感,里面混合着心痛、遗憾、怀疑和否定。前面两个词是我的感受,后面两个词是针对李莫尔的。

那阵子,我还是会每天想起他,就像现在一样,但是我并不想念他。我每天点开他的所有社交账号看,也仅仅是看看而已。他更新动态或者没更新动态,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我只是把这个习惯当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我出门化妆、在电视开机广告的声音里撕开零食包装一样。

我发疯似的在深夜想要打电话给他,或者立刻买张机票飞到他身边的念头,已经从我心里彻底打消了。不是因为这些念头不可行,而是因为我看透了这段关系在他心中的地位。我终于慢慢开始接受我的全部生活了。

从前那个我又回来了,我再次开始承认自己的平庸。并把我与李莫尔在一起的时光,视为我生命中幻觉。我想,命运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在27岁到33岁的六年时间里,一直带着滤镜观察自己,并从中得到满足。

其实,滤镜下的那个我并不真实,我并没有深邃的智慧、出众的外表。我的网络小说之所以读者少的可怜,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先验性的思想让同时代的人无法理解。在爱情的圈套下,情人嘴里的谎言,让我全部信以为真。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对自己一点也不满意。我的脸型偏圆,肤色虽然白皙,可是颧骨处却点缀了星星点点的雀斑。我从九岁起,脸上就开始长雀斑了。我想,如果不是遗传的话,那应该就是家乡长年累月的烈日给我的馈赠。因为家乡的很多女性脸上都有雀斑。

我的眼睛还算漂亮,又圆又大,双眼皮。可是它们掩藏在一副厚厚的眼镜下面,而且由于常年戴眼镜的缘故,我的眼睛已经有些微微凹陷。我只有带隐形眼镜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眼睛是好看的。可我现在却越来越不喜欢戴隐形眼镜了,因为在我笑的时候,我的下眼睑会出现两条隐隐约约的细纹。我觉得衰老才是最丑陋的。我的鼻梁也不精致。我小时候,母亲经常说我是塌鼻子,虽然现在长开了,但还是不够笔挺。我的嘴唇也是薄薄的,而且上嘴唇微微上翘。我对我的脸蛋儿并不感到满意。

再说说我的身材。我个子高挑,但不是很瘦。我的胸部还算丰满,但是我的臀部却不是又圆又翘的那种,而是有些扁平。我的腿很长,但是却不够细,而且,我总觉得我的腿看上去与我二十来岁时相差甚远(我希望这是我的错觉)。

最丑的应该是我的脚,因为李莫尔曾多次说我的脚长得不好看,跟常人不一样。我当时争辩说,我的脚上只是没肉,看起来干瘦干瘦的而已。

这样说来,我的外貌并不符合现代审美。也许,在任何一个时代,我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女人。

我为什么曾经会产生那样的幻觉呢?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资质过人,一定会在写作之路上成就一番天地呢?为什么会觉得我对李莫尔的吸引是致命的吸引,他一定会生生世世爱着我。即使我们迫不得已分手了,他也会一直挂念我,并且怀念与我交谈的时刻、与我做爱的时刻、与我旅行的时刻、与我度过所有细碎时光呢?我真是想多了,我一直活在情人的谎言里,活在自己的想象里。他对我的所有褒奖都是假的。我所有的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刻,都是一种双重催眠下的得意忘形。

我还是我母亲口中那个我。从小到大,我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我拼命学习却在高考时因为心态失衡而考的一塌糊涂,甚至差点儿上不了大学。我在大学里孜孜不倦,把最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业上,以优秀毕业生的称号毕业,却只能找一份勉强维持生活的工作。我不安现状,在工作之余拼命学习,换取的也仅仅是一份更高的薪水而已。我只有省吃俭用,攒好几年钱,才能够买得起一套小户型的按揭房,才能算是在这个城市立足。可我更知道,我不能懈怠,不能休息或者停滞,因为只要我停下来,房贷就无法还上,房子就可能会变成银行的。

这么多年我兢兢业业,但我知道我离母亲口中的出人头地相差甚远。踏出校门前,我志向高远,希望自己成为改变全家人命运的那个人。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没有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我疲惫不堪的生活里,好容易在我27岁时遇到了一束光,他却只能照进别人的生活。而我却沉醉于在那样阴晦又零碎的日子里借光前行。真愚蠢,我深度催眠了我自己足足六年时间。而且,我还幻想着自己就是他口中那个天资聪慧,可以在写作上有所成就的新时代独立女性。我真是傻到家了。

恍然间,曾经蒙着美好面纱的生活,终于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了。六年里,我信仰的一切都在变形、坍塌、崩溃。我想,我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就像艾青跟我说的“要么打破它,要么与它和谐共存。”我大概只能选择后者了。这对我而言也举足轻重,意义重大。当然,我更知道这对我而言究竟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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