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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医院里的日子,过的轻盈而缓慢。如果不是我那一去不返的爱情,总在我的心底隐隐作祟,几乎可以说我住院的日子是幸福的。我的作息变得前所未有的规律,而且所有事情都不用我自己操心。每天都有人从不同角度关心着我。医生和护士照料着我的身体状况、艾青照料着我的饮食起居,张骁还在百忙中挤出时间排遣我的忧郁。

好像我变成了床头支架上的输液瓶,每天都被小心翼翼地悬挂在空中,哪怕是轻微的摆动,也会引人注目,并及时纠正。有时候,我会在晚上看看书,但艾青不允许我看的时间过长。

艾青每天晚上都在病房陪着我。她租了一把躺椅,每天晚上躺在我床边睡觉。我们之间聊天的时候不多,除了流于表面的日常沟通外,几乎不怎么说话。一方面,因为我们都在刻意回避这段导致我绝望的感情,另一方面,因为我们之间还没有找到以前那种亲密感。

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当我完全坦诚地向她讲述我的秘密恋情时,她震惊不已。可她很快就在倦意中睡着了。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因为不想听我的爱情故事而佯装睡着了。现在,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后一种原因。只是当时,我并没有深想。

她从BJ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吃完午饭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大概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谈话意犹未尽的缘故,我很兴奋地想跟她继续讲述我的爱情故事。

我说:“艾青,这个公园就是我与李莫尔一见钟情的地方。”

她没有抬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哦”。

她的话太少了,少的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我停止了分享,沉默着与她往前走。

“静怡,你还是和他分手吧。”我们走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几乎流露出来一种痛苦的惆怅。

“我舍不得,我爱他。”我说。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原因根本不必问。

“那他爱你吗?”她说,声音中带着哀怨。

“他当然爱我,这我还能感觉不到?”我语气坚定地说。

“他如果爱你就不会让你的处境这么尴尬。”她说。

“我不在乎处境,我只在乎我们在一起过的每一天。”我说。其实,我在说谎。因为,我跟李莫尔在一起的越久,我的内心就越的贪婪。

最初,我的愿望仅仅是短暂相处一段时间。我告诉自己“他有未婚妻,我不能陷进去,必须尽早结束,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后来,我告诉自己“过完这个冬天,我一定和他分手,绝不拖泥带水。”接着,我又告诉自己“过完这一年吧,明年我一定跟他分手。”

再后来,我越陷越深,我对自己换了一套说辞。“我爱他,他也爱我,只要他还没有结婚,只要他对她的承诺动摇了,我就有希望。”可是,紧接着更加残酷的现实,就会摆在我面前。“我恐怕连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毕竟他只是来西安出差的,在另一个城市有他们的爱巢,而且他们几乎同居了。终有一天,他会选择回到他的初恋身边。”只要一想到他终有一天要离开我,我就觉得受不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我们的感情又将何去何从?等他结婚了,我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了。”我不止一遍想过这个问题。每次想起来,答案都是悲观的。可以说,我与李莫尔在一起的幸福时光里,始终都参杂着痛苦的挣扎和悲观的想象。

“你真的这么想吗?还是自欺欺人?”她冷冷地说。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总能冷酷无情地一语道出事情背后的真相。”我想。但我决定继续反驳她。我一脸沉静地说:“你又不是我。”

话音刚落,我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的很重。她几乎是在一瞬间转过脸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在真爱面前,我只能有所妥协。”

“你的真爱,是别人的未婚夫。”她说。她的话音里有一种巨大的杀伤力,让我有些畏却。

“我又没有要抢走她的未婚夫。“我说。我能感觉到我说话的语气弱弱的,也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也觉得这份爱不光彩,也许是因为她说话的语气震慑了我,也许是我想挽回那句脱口而出的“你又不是我”对她造成的伤害。

“那是你没本事抢走。”她说。

我被她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我只是弱弱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我想,我怎么刚刚还在因为自己无心说的几个字而感到懊悔和愧疚,她明明什么都不在乎,明明什么伤人的话都可以说出口。

我决定要与她针锋相对,尽管我对自己能否赢了她,一点把握也没有。纵观我们从小到大,进行过的每一场辩论或者斗争,如果取平均值来看的话,可以说我们难分伯仲。

我补充道:“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爱。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人真心爱过。”

“也许吧。但我这样,至少比盲目去爱的好!”她漫不经心地说。

看到她没有因为我的话气急败坏,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小时候就是个情绪稳定的孩子,这是她的性格。

“爱情如果不盲目,还叫爱情吗?”我咄咄逼人地问。

“如果只有盲目,没有节制,那还要道德标准、社会准则、法律制度干什么呢?”她冷静地说。但我承认,她说话的时候并不像刻薄的批评家那样令人讨厌。我惊异于她这种表达能力,明明说话的内容很尖锐,却可以用一种柔和的不带任何敌意的语气表达出来。

“我知道,你可以用道德准则来批判我。可是,那些准则除了批判,还能干什么用呢?”我说。

“还能让这个社会井井有条,让大多数人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说。

“我知道我是少数派。可我宁愿做少数派,也不要将就着去爱。”我说。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没有将就?”她说。

听到这里,我有些心虚了。因为我在很多事情上面都在将就。我的爱情,不是满分的爱情,它夹杂着内疚、恐惧、羞耻,阴暗、自私、疯狂、激情、贪婪。我的生活,更不是满分的生活。我每月都被房贷压的喘不过气来,做着不喜欢的工作,跟不认同的人共事,写着夸夸其谈的方案,过着风雨飘摇的生活。我的梦想更是遥不可及,我已经在网络连载了两部小说,都是反响平平(确切说,几乎是石沉大海)。我哪里不是在将就,我似乎处处都在将就。

想到这些,我难过起来,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我长舒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说:“我的爱情,是我时时处处充满将就的生活里,唯一的救赎。“

她又一次将脸转过来,看着我,似乎被我的话惊到了。她看到了我眼眶里的泪水,欲言又止。她挽起我的胳膊,动作很轻。就像儿时我哭的时候,她会轻轻用手拍打着我的背,哄我一样。我们沉默着往前走了一会儿。

我还沉浸在自己糟糕的现状中,情难自已。我真想一股脑儿,把我的经历、感受统统都告诉她。可我发现自己无从说起。因为令我难过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日复一日地消磨——我的热情、我的斗志、我的梦想,都在被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真切感受到的东西,残酷地消磨着。我无法清楚地描述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它像空气一样,弥漫在我的生命里。

“静怡,我跟你说说姑姑的事情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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