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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他身后站着我的表妹艾青。我感觉好些了,身体和心灵能够感受到的都是一种迟钝的痛感。以前,我从未感受过那种疼痛。我吃力地半睁着眼睛,听着那个陌生男人对我说话。

“你醒了?”他看了看我,然后把脸转向床边。

“静怡,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艾青,俯下身来,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她的嘴角是上扬的。

我没有说话,又闭上了眼睛。我隐约听到那个陌生男人说:“她还很虚弱,让她休息吧。”

接着,我听见关门的声音。

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艾青。她坐在床边,打着盹儿。

“我要喝水”我说。

“静怡,你醒了。好,我马上给你倒水。”艾青听到我的声音,就立刻清醒过来。她忙不颠地给我倒水,又把吸管塞到我嘴里,让我不要坐起来,躺着喝。

为了向我的父母和弟弟隐瞒这件事情,艾青特意请了假照顾我。在医院的日子里,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下午发生的一切。我问她请假是否影响工作,她问我身体感觉好些了没,伤口还疼不疼。她每天都要问我想吃什么,而我每天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吃,可她还是一定要问出一种食物来,然后再急急忙忙跑出去买。在她出去的时候,那个陌生男人,我的主治医生有时会来看我,和我聊天。

他是艾青的朋友,名叫张骁。她说他们从小就认识,而且还说我小时候也和他们一起玩耍过。我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情谁记得。

“我和艾青是发小儿。”

“我知道,她跟我说了。”

“我小时候就见过你,我们还一起玩儿过呢。那时候我经常去你舅舅家。”

“我听她说了。”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嗯”

“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

“嗯”

他说话很温和,我觉得这不像一个医生对一个试图轻生的病人应该有的态度。但我转念一想,可能是因为艾青,他才给我一些额外的关注和耐心。

艾青每天都会出去买东西,张骁几乎每天都会在她出去的时候来看我。我知道是艾青叫他来的,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呆着。他也无一例外,会在她出去前,或者出去后来看我。有时他会呆到她回来才离开,有时他会被护士叫走,提前离开。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让他陪我,我跟他——一个陌生人,没什么话可聊。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想说话。但艾青认为我应该多接触接触人,多聊聊天。好吧,反正我无所谓。我想。

在经历了一次冰冷的死亡之后,我并没有好起来。唯一让我心有余悸的是死亡迫近却又漫长的过程。我一分一秒地感受着生命从强劲到苍白,从呼吸顺畅到憋闷窒息。那些冰凉粘稠的液体顺着我的手腕流淌下来,生命就像一支失去水分的花朵一样,渐渐干枯、凋落。当我重新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除了对死亡的过程感到恐惧之外,并没有因为死过一次而热爱起生活来。一切都没有改变。死亡的瞬间是轻盈的,醒来的一切又变的沉重了。我依旧要面对的是失去挚爱的生活。而最可怕的是,在我因为李莫尔死过一回以后,心里却依旧爱着他。

艾青是我这段恋情的唯一知情人。她非常了解我对李莫尔的感情,但她始终无法理解。用她的话说,我的这种感情是病态且丑陋的。从她刚刚得知我与李莫尔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对他充满敌意。我理解她的想法,因为在我遇到李莫尔之前,我与她的想法是一致的。

可我想说的是,有些男人当他出现在你面前时,你的命运就注定会失去控制。李莫尔在我的生命中出现的时候,就是如此。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深深地吸引了。当我向艾青讲述这段感情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当时,她听的眉头紧锁,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我。她看上去欲言又止,似乎在组织语言说服我。

那是我与艾青分别三年后,第一次见面。那晚,我们几乎一夜未眠,尽管起初的时候,我们之间存在某种因长时间分别而带来的距离感。但后来当这种时间带来的隔阂被打破后,我们之间仍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讲,太多太多的经历和感受要分享。

床头灯光暗淡。我们侧卧着躺在床上,互相微笑着,看着彼此。她说这让她想起了我们童年时的情景。她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只要我去外婆家,她就一定会拽着我,晚上和她一起睡。我说,当然记得。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我说:“那时候,晚上我们总是不愿意睡觉。我们互相拿手碰胳肢窝逗对方笑。外婆为此很头疼,好像还训过我们好几次呢!”

“岂止是奶奶说我们,我姑姑也说过我们。”她说。

“我们小时候可真开心,无忧无虑的。时间过的真快啊!”我说。我想起了两个小姑娘躺在同一张床上无话不谈的画面,就像那是别人的童年似的。我们之间毫无保留地分享着学校的趣事、新看的小人书、新认识的朋友,以及姨妈们带回来的食物哪个好吃,哪个难吃、新衣服哪件好看,哪件不好看等等。

“谁说不是呢!”她附和道。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不再像儿时那样肆无忌惮,无话不谈。“也许是我们在这三年里经历的太多了,所以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想。我能感觉到,我们在久别重逢后,对彼此拥有相同的感觉,即躲闪且克制。

这种浮于表面的谈话,很快就被艾青的巧妙地引导向了更加深入的交流当中了。我心里感叹,她还跟以前一样。她总能循循善诱,让我放下防备无条件相信她,并且被她所影响,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从工作聊到生活,又聊到了感情。她告诉我她谈了几次平平无奇的爱情,最后又平平无奇地分手了。她甚至没有感受到失恋带来的痛苦,最终她归结为她并不爱那些男人。她对爱情的态度是悲观的,她觉得她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真爱。她说她真希望遇到一个被她深爱的人,哪怕是他爱她少一点也没关系。她说她从未体验过那样的爱情。

“我的感觉都是迟钝的,从来没有过分的激情和尖锐的疼痛。”她说。

“也许是你的缘分还没到,总会遇到的。”我心不在焉地说,心里想的却是她接下来问我的感情生活时,我该如何向她讲述。到底是和盘托出,还是含糊其辞。

“其实,我有一个至今念念不忘的人,但是我们很多年没见过了。”她说。

“哇哦,谁呀?我认识吗?”我问。

“你应该见过他,估计你已经忘记了。“她说。

“我见过,难道是你的小学同学?“

“嗯“

“小学懂什么?这不算是爱情吧?“

“我也这么想,但我一直记得他。”

“那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六年级毕业考试的时候。当时我们被安排到小镇上的学校里去考试。我们不在同一个教室,考完试以后,我看见他从隔壁教室里走出来,正面带微笑地走向他爸爸。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为什么?”

“他去其他地方读初中了,他全家都搬走了。”

“哦”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觉得她的感情非常幼稚,根本不需要安慰或者别的话来接。一个29岁的女孩还在对一个小学时候暗恋过的男同学念念不忘,这本身就有些滑稽可笑。我想。

“那你呢?你跟那个异地男分手后,再谈恋爱了吗?”她扭转了话题,这让我既高兴又局促。我还没想好如何向她讲述我的爱情。比起她的感情经历,我的爱情过于复杂和沉重。

“我啊,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微笑。我能够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好奇和期待。我发现我根本没办法对她撒谎,即使是让我难以启齿的感情,我也没办法在她面前避而不谈。我决定向她讲述一切。

“我正在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咦,怎么从来没听你在电话里说起过。”

“电话里说不清楚。”

“那我现在洗耳恭听,你快讲讲。”

“我对他是一见钟情。”

“哇哦,那很难得啊!”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等我接着往下说。

“嗯”

“你快跟我讲讲,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成熟稳重,很有魅力。但他比我大七岁。”

“这没什么。”

“他有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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