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的梦(1 / 1)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一日,庄周作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醒来后他有些恍惚,他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梦中的蝴蝶变成醒来后的自己。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

凌晨4点,窗外秋月似玉盘,月光滑如水。我从梦中醒来,走到清冷无人的街上,接受月光的邀请,进入到月亮的梦里。

此时九十八岁的老奶奶牛孙氏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在现实和梦境之间俳佪。她稀疏的白发散落在枕头上,颧骨突出,削瘦干瘪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印着点点褐色的长寿斑。床前木架上无力的点滴和虚弱的心脏一起做着最后的挣扎。苍白的双唇微张,生命的气息勉强通过将要堵塞的通道。

三个头发花白的女儿守在床边,她沉沉地进入到悠长的梦中,昏花的双眼流出一串浑浊的热泪。

一九二六年夏天,孙氏出生在黄河北岸一户穷苦的农民家庭。泥沙翻滚的黄河水就在村头流过。由于黄河水患不断,河水多次改道。明朝万历年间,三年两涝水患不断,为了祈福平安,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白胡子老先生改村名为“福宁集”。

福宁集的孙家丫头扎着两条乌黑油光的麻花辫,穿着红色碎花小衫,补着补丁的黑色短裤,黄河滩上快乐的跑着跳着,看着爷爷撒网捕鱼。松软的河滩上留下一串串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一九三八年,国民党炸开了郑州花园口的黄河大堤,福宁集被汹涌的黄河水吞没,房倒屋塌,良田变成沼泽。十二岁的孙家姑娘跟着娘端着一只破碗背井离乡行走在乞讨的队伍中。

娘为了孩子活下去被饿死,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孙家姑娘东躲西藏过着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生活,她一路乞讨来到豫北平原的新乡县。

一九四九年,毛主席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高声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天成立了”,和平鸽飞翔在古老而又年青的BJ上空。孙家大姑娘身穿大红嫁衣,头盖红盖头,骑一头戴红花的小毛驴嫁到西村的牛家,从此她有了名字叫“牛孙氏”。

丈夫小牛个子不高长的墩墩实实像一头憨厚老实的牛。洞房花烛夜,牛孙氏羞红了脸,丈夫小牛幸福的醉成一滩泥。

牛孙氏一生只认一个“牛”字,她用烧红的铁条在木凳上铁锹锄头上甚至蒲扇上都烙上工整的“牛”字。她为牛家生养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

三年自然灾害,连树皮草根都吃光了,牛孙氏为了孩子们不被饿死,回到久不来往光景好一点的娘家,亲戚本家门前,她手提竹篮含泪一家家跪地乞求,求得一篮子红薯。当孩子们一人一口吃下最后一个红薯的时候,一生要强的牛孙氏再也忍不住,倒在丈夫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农村责任田都已分包到户,牛孙氏的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七零后的孙女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件往事。奶奶总把好吃的麻花和油条放进竹篮里,留给干农活的爷爷,篮子总挂在梁上孩子们够不着的地方。下学后的小孙女很聪明地搬过长腿木凳,捏手捏脚地爬上去偷吃。门外的牛孙氏门缝里看的清楚,也不阻拦,只是呡着嘴看着偷偷的笑。

八十大寿那天,牛家整整坐了四大桌,来的都是她的亲人,都是她开枝散叶的血脉后人。一张四十多人的全家福,四世同堂的牛孙氏头戴老寿星花冠坐在中间,慈祥的笑容挂在她饱经沧桑的脸上。

过年时,作为孙女婿的小雷又见到了九十七岁的老奶奶老寿星。那时牛孙氏已双眼浮肿,老眼昏花,脑子己不大清楚。她左顾右盼地看着一屋子亲人感觉很热闹,虽然许多亲人她已不认识。她坐在沙发上,精神很好地看着孙男弟女们一个个磕头拜年,旁边的大儿子四海一个一个发着红包。

她忽然伸出手对四海说“哥,为啥不给俺红包?俺也要!”。孙女听见了敢紧拿一块钱红包递给奶奶,奶奶看着崭新的一块钱,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一屋子亲人都笑了。

如今九十八岁的她累了,她做了个梦,梦见阔别二十年的丈夫,梦见她的小牛喊她的名字……。

如果世间有轮回,如果庄生晓梦能成真,愿老奶奶回到蝴蝶的梦里。孟婆一定要给奶奶喝一碗忘情汤,让她忘记今生的爱恨和苦楚。

来世翩然起舞的蝴蝶一定要美丽,自由,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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