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适成大事者,必当养望于野(2 / 2)

张继笑了笑:“正是桂花米酿。”

“你这孩子,乱花钱,这足足一斗酒,可是要800文钱。”

张继并未顺着张虎的话说下去,而是从口袋取出自己制作的狗尾毛笔,沾着水在桌上写了起来,狗尾毛笔太差,写字远远比不过牛毛笔,不过,张继执笔端正,倒也写的像模像样。

不多时,十六个大字端端正正的成列在张虎面前。

“大郎....这是....”张虎怯懦着嗓子,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字,张虎都认识,虽然不曾蒙学,但是这16个字,他看到过许多家的孩子写过。

平时村中男子在夏日没事的时候,总会聚集在村口槐树下乘凉,那些蒙学的个别孩子休沐的时候,也会被一些大人们哄骗着写些字,张虎自幼不曾读书,这时便格外好学,每每便逗弄孩子们多说些,多说些知识,借此,张虎也识得些字。

此时他颤抖着嗓子,有些不敢相信。

“二叔,今日放牛时,我在李夫子的书窗前偷学,夫子看见了,却并未阻止,并说了今后都可以在窗前学习。”

听闻张继的话,张虎一个偌大的汉子却突然红了眼眶。

“大郎,你这?诶!”

此时,门外传来大宗的声音:“爹,三叔来了。”

“二哥,二哥,大宗说你要请我喝酒,咋了,有啥好事!”张豹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越来越近,直至内堂,突然看到张继,张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立刻脱下鞋子,作势欲打:“大郎,你早上跑哪去了!!!”

张继脸色一变,草,这要是被揍了,实在愧对穿越者的身份,还来不及跑,张虎便喊道:“老三,你快来看,这时继儿写的字!”

张豹也不曾蒙学,但张虎两人一起干活的时候,张虎也曾用树枝作笔教他写自己的名字,而今看到桌面尚未干涸的字,张豹虽然鉴赏能力不高,但也知道比自己写的是强了太多。

“大郎写的?”

“是的。”随后,便将张继于窗前学习的事和张豹说了,张豹听后,也是双眼通红,良久重重的叹了口气。

看着张豹这幅样子,张虎也没有再劝,而且问道:“大郎,说说这酒的事。”

张继便一五一十的将在李家说的话,修饰了一番再说给两位叔叔听,将独自一人在山间和两人交易的事,说成在乡间,周边有人方敢交易,李家给了2两银子的赏钱,又将打了酒之后的钱给了二叔。

“这是继儿第一次自己赚到的钱,来孝敬两位叔叔,万请两位叔叔怜惜继儿孝心。”

即便如此,也是惹得两人一通埋怨。

两人的骂声在二娘冯菊进门后停止,一盆米汤很稠,上面还点了一些猪油,滋味更好。

“他娘,多取几个碗,你也来喝点,这是继儿的孝心。”

冯菊抹了抹眼角,笑着应道,给三个孩子每人盛了一碗稠稠的米粥后,又从后厨取了两块饼子放在张继和张豹面前,而后将碗拿了过来。

将碗置于面前,张虎朝着三个碗中倒酒,一看酒液橘黄,又是叹息一声。

将酒碗推到两人面前,张虎微微喝了一口,仔细回味:“想不到我张虎也有一天能喝到桂花米酿。真甜!”

即便是当年成亲,张龙也只是打了一些米酒,哪里舍得打桂花米酿。

“倒是托了大郎的福。”冯菊笑呵呵的说道。

“二娘何必如此,继儿少年没了双亲,若是没有二叔二娘,三叔三娘,继儿恐怕早就死了。今日,继儿也算有了养活自己的活计,今后,你们能稍微轻松些了。”

这一番话又让几人不觉涕泪,张豹立刻打断道:“真是好酒啊,改明大郎成亲了,三叔便去打他几斗。”

张虎笑骂了几声,房内顿时一片和谐,说起了以后张继成亲的事,说着谁家谁家的姑娘俊,觥筹交错间,便是流光飞逝。

...

是夜,张豹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带着半竹筒酒,说是回去让翠芬尝尝大郎的孝心。

若非如此,两兄弟今晚就能将这酒喝完。

唐时的酒度数很低,至多不过20来度,这桂花米酿也不过15-6度,但后劲极大,但换在前世能喝一斤白酒左右的成年人喝个两三斤着实不是问题。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张家两兄弟,也是极少喝酒,一人一斤出头,便已经醉醺醺的了。

张虎也是醉醺醺的,但比张豹却是好了太多,看着张豹一个人要走有些不放心,张继主动说道去送,但张豹却不许,最后张虎和冯菊两人一起去送,张继却是带着大宗和小兰在家等候。

在家的时候,张继看着桌上的狼藉,主动收拾了起来,大宗看着也一起来帮忙,小兰则在一旁乖巧的看着二人,农家子弟,没有骄纵的资格。

这边,张虎三人走在路上,三人却是有些沉寂,都在一个村子,张豹的家却不算太远,很快便到了张豹家中。

“翠芬,翠芬,快开门!”还没到门前,张豹便喊道,此时天色已黑,张豹家中,翠芬正在烧热水,准备晚上擦擦身子,在外面看着厨房炊烟阵阵的张豹口中又嘀咕了几句败家娘们,被张虎呵斥了两声,也不再言语。

王翠芬很快便将门打开:“诶哟,你怎么喝了这么些酒,还让二哥二嫂送你回来!”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进屋,我哥俩有话要说。”

“好了,别进屋了,就进厨房吧!”进屋还得点油灯,张虎勤俭持家,自然是能省则省。

进了厨房后,房内不算大的空间三个人站着很是拥挤,王翠芬只能抱着二狗子坐在灶下。

“二狗子,去屋里,爹和娘跟你二伯二娘有话要说。”二狗子是张豹的孩子,大名叫张大山,小名叫二狗子。

二狗子听得张豹的话,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溜烟钻进了房间里面,房间里虽然黑,但二狗子轻车熟路的就找到床上,直接跳了上去。

厨房里四人瞬间沉寂了下来。

良久,张虎开口说道:“老三,大郎今天写的字你也看到了,比咱俩写的可好太多了,咱们识字多少年了。”

张豹应道:“大郎聪慧,我是省的的。”

得到应承的张虎又接着说道:“大郎虽然说李夫子同意了他在窗前学习,但是那是人家夫子的客套话,如今大郎完全可以一边放牛一边学习,咱们也得把该给的束脩给李夫子送过去。而今,大郎得了李家的打赏,有一两三分四厘,我家再出五两,剩下的你给补上,今天老三媳妇也在,你们给个准话。”

张豹听得张虎的话,声音不觉就大了起来:“老二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咱俩是兄弟,媳妇都是老大帮助娶上来的,要出钱自然一家一半。”

张豹的话传到王翠芬的耳朵里,她的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早间听说大郎跑了,还有些高兴,但此时,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只是她知道,反对也没用,老三家终究是张豹是当家的。

张虎制止了老三的话,看着自家婆姨,说道:“菊子,你先给个话。”

“你是当家的,自然你说话算!大郎是大哥的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聪明,有孝心,此时他在李财主家放牛也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送他蒙学,我没意见。”进了张家的门,这么多年,虽然一直都是苦日子,但是无论荒年丰年,都有口饭吃,这家业是张龙带着两兄弟干下来的,冯菊也没有说话的权力。

王翠芬看着二嫂,咬着嘴唇:“二哥,二嫂,送大郎去蒙学,我没意见,我家当家的也多次问我,我都没有意见,毕竟我和二嫂都是大哥帮忙娶上来的。只是今天二哥既然问了我,我也直说,今后咱家二狗子呢,我也想送他去蒙学。”

张豹立刻骂道:“你看二狗子那个皮样子,哪里有读书人的样子,哪里陪蒙学!”

王翠芬立刻红了眼睛:“二狗子再傻也是你的儿子,难道你想让他跟你一样大字都不识几个,咱俩这辈子不识几个字就算了,你想让二狗子也跟你一样吗?看到村正就跟孙子见到爷爷一样,见到李财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张豹立刻吼了起来,借着酒意肆意挥洒着内心的不快:“老子什么时候见到村正跟见了爷爷一样了,老子见到李财主低声下气的不是为了那点钱吗?老子不低声下气的,你能年年有新衣服穿吗?你能没事还烧点热水洗澡吗!家里钱全部都是老子挣得,老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王翠芬顿时嚎了起来,自家的男人有本事是不错,但是年年补贴张继,不然他们家日子会过得更好,只是这般委屈,又能跟谁说?

张虎立刻拉过冯菊,一巴掌抽在张豹的脸上:“闭嘴!”

张豹的喊声,骂声瞬间消散。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出五两,剩下的你们家出,明天早上我跟老三一起送到李夫子家中。至于蒙学的事,翠芬,大郎醇厚,也是个聪慧的,今后我让他每天晚上到我们家,将每天的课业交给三个小的,娃儿们是要识字,不识字一辈子都是个大老粗,到时候两个娃要是聪明咱们再想办法送去蒙学,要是不聪明,识些字,便算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王翠芬望着张豹吃人般的眼神,哪里还敢说不,而且老二说的方法,确实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大郎聪明,几个人都知道,就算大郎不能把李夫子教的全部学会,但是让二狗子识字,王翠芬也就满足了。

到了这个时候,张虎也不愿再留,招呼了一声,和冯菊便朝着家中走去。

张豹送到门口后,看着旁边的自家婆娘,眼中也不由有了几分心疼。

家中薄田几亩,去掉赋税,种子,还有雇佣牛耕地,一年到头,至多也不过只能够一家人吃喝,若是丰年,每顿麦粥则能稠一点,若是饥年,不得食不说,赋税还一分不能少,若不是自己去李财主家干活,也难过活。

总算依靠都江堰,即便是灾年,也还算能有些收成,若非如此,靠这几亩地,说不定那年一家人就饿死了。

“翠芬,刚才我骂你,诶,大郎,他毕竟是大哥唯一的儿子!”

“我知道。”

清风徐徐,春夜寒,难将歇。

贫困永远是制约人生最大的条件之一,在这场春寒中,又有几人的叹息随风而逝呢!

...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张虎和张豹,带着10两银子和一些野鸡还有些山货便跑到了李夫子门前,李夫子门前有两棵树,一颗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站在竹子做的篱笆墙外,两人乖乖的站在门口,等着李夫子出门。

辰时初,李夫子打开门,只见两个壮汉带着一些山货站在门前,有些不解。

“你二人从何而来?”

张虎是兄长,是以直接开口道:“李夫子,我是昨日你允许在窗前蒙学的张继的二叔,他回家跟我说了您准许他窗前听课的事,所以今天,我跟我家老三特来送束脩!”

李夫子听得一头雾水,但却并未出言制止,毕竟在他的心中,窗前听课,也无不可,而且大郎聪慧,第一天蒙学写的字端正有力,让他也颇为欣赏,中国历史上,有着许多少年读不起书,在夫子窗前偷听的人,反而这些人,最后都成就了一番事业,是以对此事,他不但不阻止反而乐见其成,至于束脩他这把年纪了,却也不在乎那一点。

“看你们这幅样子,家中也能拿的出束脩,为何不好好的让张继上学,非要让他在窗前听讲呢?”

张虎和张豹相视一眼,不觉苦笑:“夫子有所不知,大郎是我大哥独子,我二人大哥大嫂早亡,是以从小便将大郎捧在手心,大郎自幼聪慧懂事,昨日我二人准备好了束脩准备带大郎前来拜师,但这小子却溜去去李家村李老爷家放牛为生,但他放牛时却去了夫子窗前听讲,我和老三一合计,觉得大郎无论是在窗前还是在书屋内,都是听了李夫子的课,自然应该送上束脩。”

一番话李夫子也算是了解了张家的情况,也不再多说:“那张继今后还是在那李万兴家牧牛为生?”

张虎二人对视一眼,说道:“是,我二人虽待大郎如亲子,但大郎却心疼我二人操劳,是以执意自己养活自己。”

李夫子闻言不由抚须大笑:“善!”

“既如此,你二人将山货留下,银钱带回吧,我自当准他窗前听讲。”

二人不由大喜,张虎不由说道:“谢夫子,但大郎既然听了先生的课,自然是先生的学生,这束脩还是得交的。”

李夫子大手一摆:“不必多言,我也不缺那点银钱,若是你们执意,那便让张继进屋安心学习,若是不能,那便不用缴纳束脩。”

张虎见夫子有些不渝,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张豹连忙拉着大哥将手上一些山货送到李夫子室内。

李夫子收了山货之后,便让二人回家,之后,便赶去书屋授课。

今天李夫子便有意无意的关注起了窗前的张继,只见少年衣容干净,自己授课时,站在窗前不吵不闹,认真听讲,心间也多了几分喜爱。

授课完毕后,让学生们休息时,夫子走到走廊上,看着张继的背影,只见远处的树前果然拴着两头小水牛,点了点头,便不再关注。

唐汉时的秀才公学问极广,也极少,绝不是后世的穷秀才之流,李夫子不说学究天人,但诸多学问也都涉猎极深,授课时深入浅出,又有颇多讲究,顽童蒙学多有调皮者,夫子也都严厉以待,只对于窗前听课的张继,李夫子却是不管不问,只是偶尔张继因放牛耽搁课业时,李夫子往往会抽出个自习课,将之前张继漏下的一课再次补上,只是这般深情,李夫子却是不会多说。

人生草草,有些事,有些人,不必太认真,也不必太疏忽。

诚于心,即可!

...

大丰村和李家村交界处

有一颗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梨树,据村中最老的老人说,在他爷爷小的时候,这颗梨树便就这么大了,久而久之,在大丰村两村便认为梨树有灵,是嬢嬢山嬢嬢的执法神,开始祭拜,每年祭拜的规模宏大。

“梨树娘娘!”

“我张继、陈超、李彦召、张大宗、赵成丰、李忠、马洪、张大山、王恒、冯胜、李培风再次结为异性兄弟,余生必效仿昭烈皇帝桃园三结义,互相扶持,同埋后土!”

李彦召拍着胸脯,俊白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潮红:“我长大后要像孔明先生扶持昭烈皇帝一般扶持大哥!”

马洪:“我长大了也要跟着少爷,少爷干啥我干啥!”

李彦召:“马洪,这个不算,你得说你自己的愿望!”

马洪干巴巴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想了半天:“那我要天天吃饱饭,再也不要饿肚子了!”

张大宗:“梨娘,我长大后要做一个富家翁,不要像我父亲一样天天忙得不沾家!”

张大山:“我最喜欢大哥了,长大后也要一直跟着大哥,大哥让干啥就干啥!”

陈超:“我娘说了,要我惜命,不要像我爹一样做个短命鬼!”

冯胜:“梨娘,我长大了之后,除了干活的时候,就想待在我娘的身边,好好孝敬我娘!”

李忠:“我爹说,要我为人忠诚,好好成人,不要跟他一样偷鸡摸狗!”

王恒:“我希望长大之后能天天出去玩,我妈再也不要管我了!”

赵成丰:“我最讨厌我爹了,他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的木屑还要亲我,我长大后不要跟我爹一样做个木匠!”

李培风:“希望长大后再也不要有那么多的规矩,然后我要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小黑:“汪汪汪汪汪汪!”

“大哥,该你了!”一群小伙伴听着小黑的叫声,乐呵呵的取笑后,又兴冲冲的看着张继。

清风拂面!

一时间。

梨花飞荡!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