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适成大事者,必当养望于野(1 / 2)

春日多风,自袖口、领口吹入,好似要将人吹散。

张家大郎的秀发被风吹至脑后,衣物也被吹得鼓鼓作响。

小黑狗在这等狂风下已然无法站稳身形,躺在地上不住的哼唧。

将小黑抱在怀中,看着它蠢笨的模样,倒也带走张继几分愁绪。

到达书屋的时候,下午课已然开始,课依旧是千字文和基础的数算,毕竟这两门课是课业的基础,至于其余的课业大多是在这两门课的基础上,若不能识文断字,也学不懂。

传道受业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学习,往往也是一个水滴石穿的过程,切不可急于一时一地。

然世间万般人又有几人能识破呢?

竹筒打水,在走廊下静静书写,半天的练习,张继的字已然初具形体,颇为周正,窗台处,李夫子正透过窗细细打量张继的字,良久微微点头后便不再关注。

张继窗前听课,早间夫子便已发现,一开始只当顽童,而今见张继在窗前走廊处沾水书写,且比较于一般顽童刚刚蒙学时胡写乱画,少年的字显然好了太多,夫子心中颇为喜爱但却并没有主动搭话的想法,其一,其余顽童皆是交了束脩才来蒙学,若是将张继收入门下于他人不公,其二,也有继续观察张继的想法。

只不过这般思绪,张继却是不知,此时他正用心练字,而小黑呢?则是在竹筒边舔舐着水。

清风徐徐,尚算自在。

全心全意做一件事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下午的课时很快便结束了,为了避免麻烦,张继连忙跑开。

回村的道路上,张继一边急赶慢赶,一边脑中不断想着黄牛的事该如何解决,不知觉间,便走到了李家村李财主家门口。

从后门敲了一阵子门后,门房前来开门,一见张继身后没有牛的身影,连忙去问。

“大黄呢?”

“劳烦小哥向李老爷通报,我在山中遇到两个隔壁村的壮汉,以40两银子的价格将大黄卖给他们了。”

门房听得此言刚想骂人,什么卖了?你一个牧童把主家的牛卖了。但刚想骂出声,听到后续张继说的40两银钱,不觉瞠目结舌。

“多...多少钱?”

“40两银子。”

“啊....”40两银子都快能买三头牛了,若当真卖了40两,老爷不但不会怪罪,想必还会夸赞。

“银钱在哪?”

张继立刻将怀中的两锭银子掏了出来,看着银子上的牙印,门房立刻伸手来拿。

“诶..这个钱我只能交给李老爷!”

门房立刻脸色变幻了几分,带着一丝怒意:“行,你等着。”

说罢,便快速朝着里屋走去,李家财主家业不小,有三百亩的水田和数百亩的旱地,对于一些大富之家自然是差距甚远,但在李家村和大丰村也算是独一份了。40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大钱,但也不小。

门房先是报告了管家,管家再去禀告,李财主听着有趣,倒是起了几分好奇。

大黄也不算多壮,寻常人家怎会以接近三倍的价格来买呢?更何况,这张家大郎竟然未曾想过贪墨?便是赔偿主家20两也足以,剩下的二十两再凑凑,几乎可以买一亩旱地了。

这些银钱,几乎够张继放牛10年的伙食了,难不成他当真不心动?

念及于此,李财主不由起了些许好奇之心。

门口,张继并未等候太久,便看到一个身穿锦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李府内走出,李财主虽然富有,但其家业主要是他的父亲,一位秀才公在县衙任小隶时攒下的银钱,又逢李员外不懈奋斗,荒年买地,攒下的家业,是以并非商身,倒是穿的锦袍。

“张家大郎,听说你把我家的牛儿卖了!”李财主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声音低沉有力,充满威严。

“小侄拜见李叔叔。”张继的父亲张龙在世时,常常在李家做工,倒不全是因为张父手艺好,而是因为张父和李家财主李万兴少时有着几分香火情,这些年李财主对张家倒也还算不错,否则这一条五黑犬也不会轻易便舍了给他。

李万兴对张继的称呼不置可否:“大郎,说说吧,怎么就将我家的牛儿卖了。”

“李叔,非是小侄自作主张,今日我在嬢嬢山放牧,中午吃饭的时候,将牛儿拴在溪边树下,自己在小溪边吃饭,突然遇到两个衣着尚算光鲜之人,向我讨了餐食,小侄自幼丧父,知道饥饿的滋味,是以便一人分了一块麦饼。”

说到此处,张继朝四周看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说道:“吃饭时,听二人说,是主家需要宴请客人,是以派二人到乡间买牛,可是跑了多处,多数人家都不愿售卖,毕竟马上就是春耕了,行至嬢嬢山,准备到大丰村和李家村来找找看是否有人愿卖,主家愿出40两银子的价钱。小侄虽年幼,也知40两银子几乎都能买3头牛了,且小侄身带砍刀,倒是增了两分胆气,为李叔叔着想,便果断和他二人交易,所幸二人或许念及我一饭之恩,或许可怜我年少,并未欺瞒,而是将40两银子交给了小侄。”

李财主听得心中不由有些惊异,惊叹张继条理清晰,此前虽知张龙有子颇为聪慧,但一直未曾见过,又想起荒山野岭,二人买牛,若是对方不愿付钱,张继恐怕凶多吉少,不由皱眉。

“大郎,此番行为,何其惊险,今后万不可再为之!”

“是,这次是小侄贪心,今后绝不这般行事!”

说罢,张继将银钱置于身前,举过头顶:“李叔,这是卖牛所得40两银钱。”

李财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福伯,马上春耕,此刻买牛,大抵需要多少银钱?”

“回老爷的话,平日里一头黄牛的价格约莫17两,水牛要稍微便宜一点,但也差不多,若是忙于春耕,仓促去买,至多也不过20两。我听说,陈老三家那头老水牛,去年下了两个小牛仔,此刻已经长得差不多了,若是两头一起买过来,最多30两银子便可以了。若是一头的话,之前陈老三也来府中和我说过,14两就可以买过来。不过家中田亩不少,两头小牛再雇佣些许正好够用。”

“好了好了!”李财主摆手说道:“将这银钱锯开,留下14两,其余的全部交给张家大郎。”福伯诧异的看了一眼李财主,但并未反驳,直接吩咐小厮去办。

张继不由皱了皱眉头,连忙阻止:“李叔,小侄卖牛非是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李叔,这些年来,小侄二叔常说李叔对我颇为照料,非是如此,小侄也不会甘冒奇险火中取栗。若是为了自己,小侄此时也不会将银钱全部带过来,今天若是小侄拿了您的钱,今后大丰村和李家村肯定会说小侄为一己之私,卖了主家的牛,万请李叔怜悯小侄年幼,收回成命。”

话说的很是直白,但却是张继有意为之,毕竟他这幅身体才7岁,即便说些直白话,也由得,若是当真说的含蓄莫名,说不得李财主便会起些别的心思。

人和人的交往也往往是语言的艺术,会做的往往不如会说的,张继这番言语,倒也妥帖。

这番话让李财主几人很受感动,毕竟张继才7岁,甘愿为了李财主这些年的微末帮助,为李财主取利,这种情操,即便是成年人也不多见。

“倒是我孟浪了。”李财主笑道,同时手在口袋里掏出二两碎银子:“既如此,那便如此,这二两银钱是我给你的赏钱,不可拒绝,否则别人不得叫我李扒皮了。”

言尽于此,张继只得接过银钱。

“多谢李叔,那明日?”

“明日继续来放牛。”

“多谢李叔,那小侄先回去了。”

“行,天色已晚,你快些回家吧!”

听见李财主的话,张继稽首后转身便走,小黑则跟着小主人亦步亦趋。

李财主看着一人一狗的背影,良久,笑呵呵的说道:“去陈老三家把那两头牛都买过来,养一段时间差不多也能干活了。”

“是。”

“哦对了,明天给那孩子的麦饼、豆饼换成白面饼,里面夹点肉,现在每天给几块饼?”

“回老爷的话,每日五块,是专门照料下面的,足够吃了。”家中一应事都经过管家福伯,此刻也正是他回答的。

“从明天开始给10块。每月再给100个铜板。”抬手制止了福伯说话:“小孩子,正长身体,是该多吃点。”

“是,老爷。”管家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应道。

李财主笑了笑,直接朝着院内走去。

倒是个好孩子。

......

走在回家的路上,张继捏着手中的碎银子掂了掂,突然闻到一阵酒香,却是李家村有一户寡妇家以酿酒为生,尤其以桂花米酿最为出名,只是两村人平时至多也就吃一些米酒便也是逢年过节才能享用,是以寡妇家的桂花米酿还真只有些大门大户才能享用,平时酿的却是不多。

今日,张继恰好闻到酒香中浓浓的桂花香味,倒是引起了几分馋虫,桂花米酿的味道前世自己可没少喝,甜,微酸,像饮料更超过酒水,颇受自己喜爱。

“李大娘,李大娘!”

屋内,李翠花正在将酿好的桂花米酿装坛,好与那李府送去,却不料门口传来童子换门声。

“谁呀。”李翠花从房内探出头来,脸上的些许皱纹,鬓角微白暴露了她的年纪早已不再年轻,但面容尚算和善。

“大娘,我是大丰村张家儿郎,在李府放牛,今日放牛得了赏钱,特来打一斗酒,给我二叔三叔尝尝。”

“咦,这不是张家大郎吗?”

“大娘认得小子?”

“不错,前些日子,去大丰村卖酒,却是见过你一面。”李翠花呵呵笑道,有时李大娘也会推车到李家村卖酒,生意往往会比自己一直在家等着买客要强些。

张继含蓄的笑了笑,并未接话茬:“大娘,我想买一斗桂花米酿,分两份装,一份半斗就好。(约4斤)”

“哟,你这得了多少赏钱,姨娘认识你是不错,酒钱给你便宜些也可以,但白送可不行。”张继说话条理分明,李翠花很是喜爱,但桂花米酿不算便宜,便是村中好些个殷实之家也只逢年过节能享用,更何况张家虽然几兄弟都算勤快,但也不能说殷实。

“大娘放心,今日李家财主可给了我2两银子的赏钱。”张继掏出银钱在李翠花眼前晃了晃,得意的说道。

虽在李财主面前说起卖牛时可以压低了声音,但那是为了演给李财主看的。此刻却是巴不得李翠花将这事宣扬出去,毕竟唐汉已有300余年,在乡村之中农家卖牛得利,司空见惯,且即便对方买过去是杀的,但又不是自己杀牛,自己又何罪之有呢?况且得利的是李财主,村正即便是想要拿捏这事捞点好处,也得估着李财主。自己将此事宣扬出去,别人只会赞叹张家大郎奉主尽心,李家财主大方,张继斯人机敏勇武,而不会言其他。

“哟,大郎做了甚,李财主竟给了这么些赏钱。”李翠花看到银钱,立刻便去取竹筒打酒,顺便打趣道。

“李家大娘,李老爷没准,我不能说。”张继讪讪笑道。

“哟,大郎倒是个嘴严实的,来,酒打好了,700个铜子。”李翠花酿得桂花米酿两村闻名,平时要卖800文一斗,倒是真给了张继些折扣。李大娘将两竹筒酒递给张继,竹筒是从李财主家得的,李家村南有一片竹林,是李财主的私产,李财主在其父的影响下颇爱竹,信奉君子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是以常常打理,李大娘常年为李府送酒,所以平时李财主家清理竹子时会将一些不错的竹子送给李大娘以盛酒之用,若是用葫芦,则多了一些花费,是以,李大娘这里买酒,都是用竹筒装,而她为了保证张继好拿,还细心的栓上麻绳,将绳子挂在大郎脖子上。

“谢大娘,给。”张继笑呵呵的道谢,顺便将银钱递到李翠花手中。

“大郎稍候,我去取碎银子。”而后便走进房间内,取出一些碎银子,称了一下。

“哟,1两3分还多些,罢了,与大郎些折扣便是。”李大娘颇为豪气,虽然她的日子过得也不好,但张继年纪虽小,却不似其他的孩子那般顽皮,颇得她的喜爱,她丈夫去的早,也无子嗣,看见孩子,总忍不住几分欢喜。

“谢大娘,那大娘您忙,我回去了。”张继自然识得好坏,富人与你2两银,与穷人给你的三文钱都是别人的善意,是以感谢时,也有了三分真挚,只是无尽轮回,张继的演技也算不错,在李大娘看来对方对自己的感激之情当真是溢于言表了。

“去吧去吧,当快些回去,不然天黑了。”

“好嘞,谢大娘。”张继遥遥的挥了挥手,人影渐渐变得小了。

李翠花看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

“真是个好孩子,主家打赏了银钱,第一时间想的是给二叔三叔打酒。”

...

牧歌唱晚,黄昏悄然到来,虽然马上就要天黑了,张继却依然不急,田垄里有些许忙碌完的人从田间回来,看到张继都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张继一一回应,期间有几个小孩跑到张继身边,嘀嘀咕咕的汇报着今天村里发生了些什么事,张继也一一点头肯定,并安排他们次日的事,几个小孩领命之后,张继便朝着村口二叔家走去。

二叔家也是木房子,木桩缝用黄泥糊的严严实实,倒也暖和,张家三兄弟都是老实人家,辛苦种地,都靠地吃饭,是以舍不得弄些土造房子,至于其他荒山野岭的土和石头,也都是有主之物,是以房子造的粗糙。除此之外他们还会上山打猎,到富人家干活,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只是房子却是不算多好,若是买些土,却又舍不得。

此时,张虎家中炊烟袅袅,却是正在做饭,张虎家常年吃饭比较早,为的是吃完早些洗漱好早些休息,毕竟油灯也是花钱的。

门前,张继一遍遍的敲着门大喊:“二叔,二叔。”

房内立刻有人喊道:“爹,好像是大哥的声音。”

接着便传来张虎刻意压低的愤怒声音:“这混小子,野了一天终于知道回来了。”

说罢,迈着脚步便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开了门后又换了一副笑脸:“大郎来了,正好家中做饭了,一起来吃饭吧!”

话没说完,却闻到张继身上浓重的酒香气,看着挂在张继身前的无比熟悉的竹筒,不觉瞪大了眼睛。

“二叔,今日李老爷与了我赏钱,我便打了些酒孝敬您和三叔。”张继笑呵呵的说道。

“赏钱?大郎,李老爷虽和大哥有旧,但是那点香火情你可不能浪费,今后若逢着荒年,说不得能救你的性命。”

“二叔安心,今日我可立了功,李老爷才赏的银钱。”

看着张继笑呵呵的神情,张虎第一时间便放下心来,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幼沉稳,却是不曾骗他,此时他也放下心来,之前他还以为是张继卖了家中米粮换的钱,还想着要不要开口骂他呢。

不过此刻,张虎却是肉眼可见的疑惑起来。

张继打量了一眼邻居,并未开口。

张虎识得好歹,立刻招呼张继进屋,同时大喊道:“他娘,麦粥里放些白米,再点些猪油,大郎来了。大宗,去叫你三叔过来。”

厨房里,张继二娘冯菊立刻应道:“大郎来了吗?”

张继立刻说道:“二娘,继儿来了。”

农家妯娌多隔阂,但张家的情况倒是好了许多,尤其是对待这个大哥的独子,二房三房都是多般宠爱。

“好了,好了,你去做饭吧,大郎今日放了一天牛,肯定饿了。”张虎立刻说道,并拉着张继的手朝着里屋走去。

此刻他仿若百爪挠心,对张继为何得了赏钱无比好奇。

冯菊白了一眼张虎,招呼了一声张继后立刻走进厨房。

房内,小妹张心兰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张继:“哥哥,抱。”

张继的眼中闪过一丝疼爱,将两筒酒递给张虎,将张心兰抱起。

张心兰穿的衣服都是以前张继穿剩下的衣服改的衣服,算不得好看,但小孩子粉妆玉琢,自然惹人怜爱。

尤其是自家儿郎。

农家儿女都颇为乖巧,张心兰尤是,在张继怀中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惹得张继一阵心疼。

该买些糖人给妹妹的。

刚进房内,张虎便开口问道:“这酒怎么如此甜香,莫不是?”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