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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响起了尖锐的鸣响,催促着他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然后远远地避开那个人,这样就不必直面撕裂开的结局。但是脚下却像生根一样,半点都动不了。

好像过了许久许久,梁涣终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答复。

——“那孩子救过我的命。”

梁涣:“……”

冰雪的旷原上突然出现了一点看似温暖的光亮,但仔细看去,确是阳光照到冰面上折射出的虚幻影子,依旧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温度。

卢皎月从东山居士那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梁涣在和门口的小童说话。

“……可能是路上丢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就丢了罢。”

卢皎月只听了后半截,不由上前几步,询问:“什么东西丢了?”

那小童正待接话,却听梁涣先一步道:“是我佩玉的冲牙掉了,应当是来时的路上遗落。”

卢皎月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

东山居士的身份名望在这里,梁涣这次拜见穿着很正式,虽说没到祭礼的仪服的程度,但身上的配饰都尽可能的戴全了,其中最为郑重的,便是一组一直垂到衣裳下摆的长长的组玉佩。似是连接组玉的编绳绳扣松了,垂下来的珠串还在,但最下方的那块玉却不见了踪迹。

梁涣:“只是些小事,不必为此事打扰居士治学了。”

东山居士毕竟是位大佬,确实不方便为这件事再去打扰人一遍。

卢皎月想了想,干脆道:“说起来,我还没给七弟见面礼呢。七弟不如随我一同回芙蕖宫?我那确实有几套玉佩,平素也用不上,七弟看看有哪套合心意,正好补上。”

梁涣没有推拒,“多谢阿姊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卢皎月没有继续探究下去,两人作别了居士府上的小童,坐上了了回宫的马车。

回程路上,卢皎月还在脑中回忆着芙蕖宫的存货,思索着送哪块玉更合适一点,却听梁涣开口,“阿姊希望我做个好人吗?”

卢皎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疑惑地“嗯?”了一声,脸上露出点费解的神色,“七弟是说?”

这个话题也太大了,叫人连回答都不知道怎么回。

梁涣倒是说了个更具体的描述:“就如太子殿下那般。”

卢皎月:“……”

不,太子绝对不是个正面例子。平心而论,太子真的是个好人,遇事先问己过,不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受恩必报、不记怨恨……和他交往绝对不必担心被从背后捅刀子,不管是“当朋友”还是“当兄长”,卢皎月都能数出对方的一堆优点来。

但是作为君王么,就让人心里咯噔了。

梁涣似是没注意卢皎月的神情,垂着眼接着,“太子的贤名朝野上下有目共睹,阿姊在诸位皇子间,也与他最为交好,想来是很赞赏太子的为人。”

卢皎月:“……”

这问题着实让人很难答。

她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太子有太子的好,但你不必学他。”

人总是受环境的影响,太子能够这般宽容,一来是秉性如此,再者便是“他是太子”。身为太子,他受不到什么欺侮和打压的,最大的苦楚只来自于成帝的不认可。但成帝毕竟是太子的亲爹,给出的惩罚也不过是口头训斥,再严重一点就是如上次一样的关禁闭——一言以蔽之,他就没吃过苦。

但梁涣到底不同。

他若是真的如太子一般的性格,在深宫之中活不到今天的。求生是人的本能,这时候谈道德修养实在是太过高高在上了。

看着身侧的少年,卢皎月轻轻弯了弯眼,低声:“做你自己就好。”

不需要去学别的什么人,只要做好自己便已是幸事。

就像她方才在屋中对东山居士所说的,“偏狭乖戾并非本性,他只是过往辛苦了些”。怎么能要求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爱的人,学会去爱人呢?

或许这便是那位未来的女主能够打动梁涣的地方。

只有曾经被毫无保留地爱过,才会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

梁涣终于抬起头来,和身侧的人对上视线,他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好似有轻柔的风拂过面颊,温柔地让人醉在那双眼睛中。

可是就在他彻底沉溺下去的前一刻,冰凉的手扼在了脖颈之上。

对方口中的“你自己”是谁呢?

那并不是“他”,而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那个人。

胸口一阵带着寒意的隐痛。

他好像看见了最温暖绚丽的春景,却是寒冰凝结的镜面映出的虚假幻象。

但是在一片荒芜的冰原上,它仍旧是最动人的景色,动人得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封存在这片冰原之上。

梁涣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冷静过。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牵引着自己的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一点点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再乖巧不过的笑,“好,我听阿姊的。”

卢皎月:“……?”

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当日晚些时候,庆和殿。

成帝看着自己面前请命的儿子,有点新奇地扬了扬眉,“你真的想领这个差事?这事可不好办,你五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梁涣俯首:“儿子近日跟着太子做事,深知豪强坐大,为国所忧。儿子才智浅拙,但也想替父皇、替太子解此烦扰。”

成帝低头,认真打量起了这个不甚熟悉的儿子。

许久,才缓着声:“这事要是办不好,朕可是要重罚的。”

这便是允了的意思。

梁涣郑重拜过:“若损及国事,儿子该当受罚。”

一直等到人离开,成帝不辨喜怒的神色骤然一展,他嗤的一下子笑出了声:他这些儿子里,也不全是孬种么。

但是脸上那点松快的神色只露出一瞬,就飞快地收敛了起来。

有这个胆量当然好,但是办事可不能光靠着一股胆气。就让他看看,这儿子有多大的能耐吧。

梁涣从庆和殿出来,抬头看了看湛湛晴空。

一碧万顷,就宛若那日静谧的湖泊。

为什么梁攸尚不愿意认下“救命之恩”?

因为他害怕,怕因为这件事被卷入漩涡、丢掉性命。

那么他就去成为对方害怕的那人,让小十怕到一辈子也不敢认下。

这么一来,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

芙蕖宫。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骰盅揭开的那一刻。

细窄的光亮透过乌木的骰盅照到内里,随着骰盅越掀越开,那光斑也越来越大。终于,上面的阴影被完全挪开,骰子花色显露在了所有人眼前。

静谧的宫殿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轻呼,旋即整个宫中都沸腾起来。

“赢了!!”

“大——!”

“殿下是大!!!”

四下都是激动的欢呼声,甚至还有小宫女激动地抱在一起,拍手庆贺。

在卢皎月对面的金六此刻眼底已经隐约带了泪。

他多年苦练,这一耳朵听声辨位的本事让他在宫内内官的赌桌上无往不利,本来用来哄主子开心也不过是换种方式,手到擒来。

——他本来以为是这样。

但是那是在遇到高平郡主以前。

这会儿他看着自己眼前花色更小的骰子,声音哽咽,“赢了、赢了!!”他终于输了!

卢皎月:“……”

虽然运气终于转好,她也挺高兴,但是这不太对吧?

大理寺。

铁链声哗啦作响, 监牢的大门被打开,一个形容狼狈、衣衫破败的人被从狱中带出。他衣裳上的破口显出脏污的血痂,瞧起来伤势不轻, 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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