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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没有滚,而是捞了个陷进泥沼里的小孩。

连日大雨,郊外淤泥积聚、形成了一块块沼泽地,不留神踩中了,很容易就陷进去。

既然是为了救人,卢皎月也不好说什么了。

倒是周行训打量着卢皎月的脸色,想了想,主动提议,“我看西边那块地方挺多泽地,不留神就踩进去。这会儿上山乞食的人也多,容易出事,我找些个人去巡一巡,听到出事也好去搭把手。”

卢皎月愣了一下,点头,“也好。是该这样。”

这人居然还挺周到的。

周行训忍不住笑:阿嫦真是特别好哄。

为表“认错”诚意,周行训亲去西郊做了安排。

在那儿又碰见了之前捞出来的那小孩。

周行训当然没记住被救人的脸,不过这孩子沾了一身的泥巴、到现在还没清理干净,很好认。

周行训看看打理干净的自己,又看看那脏兮兮的小孩,满脸嫌弃地挪远了点。

他可不想又弄脏一回,阿嫦瞧见该不高兴了。

倒是那孩子,因为这熟悉表情一下确定了周行训的身份,是方才救他的那个恩人。

这人先前把他就上来之后,就这么满脸嫌弃地扔到一边去了。

认出了恩人,这孩子主动向周行训走了过来。

周行训见状,挑了一下眉。

他站在原地没动。

既没有主动走过去,也没有像先前一样挪开,而是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孩子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周行训眉头挑得更高了,有点稀奇:“你不怕?”

他身上倒是没带刀,但是有些东西、可比“刀”可怕多了。

周行训穿的并非丝织绫罗,却也绝对一眼能看出来的上等料子。他不太喜欢佩玉,但虽无坠着的挂玉,腰间的带銙却是玉质的。天子、宗亲、三品上大员才能用玉銙,其余人以金银铜铁犀装饰。

这孩子或许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但多年求生的本能却足够他模糊地意识到什么了。

这些最底层的人有自己的生存准则,他们会避开一切对自己生命产生威胁的因素,而罗衣玉銙的贵人,常常是最大的威胁。

那孩子其实还是怕的。

周行训都能看见他往前走时的迟疑犹豫,还有破烂单衣露出的细瘦腕骨下,微微发颤的手。

但是他确确实实走到了周行训面前,在被这么一问之后,咬着牙摇头:“我不怕。”

周行训忍不住扬了一下唇。

这实在很有意思,他见过很多人在他面前强忍着恐惧说“不怕”、敌将败军甚至死干净赵室皇亲,但是这么丁点大的小屁孩还是第一次。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就板起了脸,拖长着语调“哦?”了一声。

那孩子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直接一屁股坐在后面地上。

周行训“嗤”地一下子笑出了声。

平心而论,这反应已经很不错了。那些一开始说着“不怕”的,多少人最后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他放过一命。

周行训的笑声并没有多友好,却也同样没有多大的恶意。

那孩子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抬头看了过来。

“我不怕。”他又强调了一遍,接着说,“南边院子里识字的阿兄说,外面来的人是来救我们的,他们会带粮来,阿娘就不会饿死了。”

周行训“唔”了一声,没作反驳。

这孩子的娘倒是运气好,能挺到这会儿。

却见那孩子不知道想到什么,紧绷的神情一点点缓和下去,语气中居然听出点雀跃的意思,“贵人会给吃的,还会给糖。”

周行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是阿嫦啊。

除了阿嫦, 再没有别的人会做这种事了。

几乎是那孩子刚刚说完,周行训就反应过来,对方话里那模糊得连男女都没有的代指是在说卢皎月。

和自家皇后扯上了关系, 周行训总算多了点的耐心。

他瞥了眼正爬起来的小孩, 问:“找我有事?”

闻得此言,那孩子总算回神, 他还挺像模样地行了一个礼,说话听起来文绉绉的, “恩公救了我的命,我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恩公有什么差遣,小子在所不辞。”

周行训忍不住看了人几眼。

泥巴沾了看不出衣裳的料子、依旧能看出挺破的。但能这么说话, 这小屁孩倒也不是他一开始想的小乞儿, 起码祖父或者父亲当过小官或做过佐吏。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周行训回答显得很冷淡:“我不缺人。”

他从不缺供他差遣、向他效力、甚至为他赴死的人。

那孩子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回答, 一时呆在原地,表情有点茫然。

周行训顿了下,倒是接了下句, “但是缺人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才难求, 教化万民安定天下的王佐之才更难求。

看着眼前像是完全懵掉的小孩, 周行训哼笑了声。

他终于往前倾了一下身,却只是并指戳了下这孩子勉强干净的脑门,笑,“等你成了人才再来找我吧。”

周行训扔下这句话就甩手走了, 也没管原地还呆站着的孩子。

不过他心情确实不错,回去的路上还扯了片树叶吹了段曲儿, 惹得路上的人频频回头。

周行训一点儿也不介意被看。

他只是忍不住回忆着方才。那孩子明明害怕、却还是一步一步站到了他面前,肃着一张沾泥小脸说让他“差遣”。供他差遣的人那么多,像这样子的还是第一回 ……怪有意思的。

确实很有意思,周行训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好像稍微有一点明白阿嫦了。

不论其他,单就“救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这欣悦心情一直维持到回到刺史府。

穿过重重屋檐掩映,他在廊下看见了想要找的人。

这是复州这几日难得晴朗的天气,日光映在她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柔光。

明明是白日,周行训却莫名想到了那一晚的宫殿中、自掌心流逝的月辉,那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月亮光影。

心底莫名生出种焦躁来,周行训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阿嫦!”

正往里走的人闻声回头,那一瞬间虚无的缥缈散去,廊下的人是切切实实站在他眼前、站在这世间。

周行训突然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了。

——他好像离阿嫦更近了一点。

就好像许久之前的那次春蒐,他发现了那疏离冷淡、仿佛一切都是公事的墨迹的背后,不着痕迹的温柔。

非常可爱。

让人想要抱起来转两圈!!抱起来、转两圈啊……

周行训眨了下眼。

刚刚想问问对方怎么突然回来,却突然双脚离地的卢皎月:?

——“周、正、节!!”

眼前的视野旋转,耳边却是一声异常清晰的带笑回应:“我在!”

卢皎月:“……”

她问的是在不在吗?!

同明四年,帝后亲临复州。天感之,雨止。圣驾归时,百姓夹道相送,三郡人心皆附。

六年,帝御驾亲征、兴兵伐楚。

王师所过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举城相迎。

同年,吴畏其威,国主亲奉国印,自请入长安。

翌年,右武卫将军周重历率军入蜀,征南将军郭感玄领兵伐越。

局势发展到如今,确实可以说一句“天下已定”,蜀越之地的征伐周行训便没有亲自去了。

蜀地的捷报频传,但是伐越的那一路却不太顺利。

看着周行训黑着脸把战报拍在一边,牙都咬出嘎吱声了,卢皎月就知道情况不顺到一定地步了。

她瞥了几眼过去,大意是郭感玄轻敌冒进被围了,虽说勉强脱困、但仍旧损失惨重。

比之前的“士卒水土不服、军中似有疫气之兆”让人松口气,但也好不到哪去。郭感玄完全把周行训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扔在脑后面——对于周行训在他面前说的“如果越人如何如何,千万别追”的话,卢皎月都听了不下三遍——郭感玄完全是照着参考答案写题,还给把错误示例抄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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