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船斗-321(1 / 1)

且说余胡等逃到仓室,看形势稍定,才喘了口气。余胡恨恨地道:“养虺成蛇,养虺成蛇,我早说不要信吕老头的话你偏不听,那时将他们杀了岂不一了百了?”林怀璧冷哼了一声,道:“你要早把那信弄到手,我等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这话呛得余胡脸青一阵白一阵,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了口气才道:“现在不是你我争辩的时候,你快提点几个好手,趁着他们立足未稳,我们杀过去,幸许还有胜的机会,等云开雾散了,便是我等的死期。”他这话一出,林怀璧尚未吭声,裴晨风却笑了,道:“余将军也忒高看这李嘉了。且不说他伤了,就是不伤,全算下来他们也不过十数人,岂能跟我们相比?”余胡瞪他一眼,冷冷道:“你懂什么。”这时林怀璧才道:“这大雾一时还不会散开,只要有雾其它舰船便不会过来接济,只要不接济,这船上还是咱们的天下。如今他们都有防备,我们去攻,不仅折损,恐怕目的也不能达到,我们先加强戒备,然后从长计议。”余胡见状,急道:“李嘉狡如狐猛如虎,吕风暴比他更甚,他们岂容我们从长计议?”这时便有一个死士冷笑道:“他不过躲在一隅只求自保,不能奈何我们;如果我们去攻,他必以死相搏,如果余将军拿性命不当命,就请你带头冲锋,我们跟着便是。”一众死士也跟着随声附和。余胡情知无法说服他们,又长叹了一口气,便待要走。这时裴晨风一把拉住他,笑道:“既然他们也兴不起风浪,折腾一夜,大家也都累了,卑职智擒韩延庆的酒筵尚在,不如先吃上一杯吧?”便请各人入席。余胡本不想坐,但见林怀璧等人坐了,不好推辞,也便坐了。还未端杯,便听林怀璧悻悻道:“原本唾手可得的事,却搞成这般模样。”余胡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见林怀璧又提书信的事,怒火更甚,冷冷道:“余某眼拙,没看出藏信所在,如果林将军有甚么高招,一定要不吝施出来才是。”这话一出,林怀璧霍地站起,跟着的死士也一起站起,众人都不说话,气氛却甚是尴尬。裴晨风见了,急忙打圆场,便笑道:“余参将的这枚戒指如此耀眼夺目,一定是难得的宝贝,且让卑职开开眼。”这戒指原是余胡从一个被斩杀的山民身上褫夺得来的,自己也颇得意。他见林怀璧脸上挂不住,心里有些后悔,情知内部再出乱子于己更不利,便也勉强笑笑,摘了递给裴晨风。岂知林怀璧一心惦念着那信,全无心思吃饭,道:“你们且吃,我四下看看。”便要告辞,裴晨风、余胡强留不住,这才送出门去。等众人走了,余胡和裴晨风重新落座,却不见自己的戒指,道:“裴军头,我那戒指呢?”裴晨风也感奇怪,道:“方才便放在参将的桌前。这船颠簸得厉害,莫不是滑到地上去了?”两人四下仔细找了一遍依然不见,余胡没好气道:“你说得都是屁话。且不说现在风早停了,就是有风,桌上的菜肴不掉,怎么偏我的戒指掉了?”裴晨风更是窘迫不已,余胡盯着裴晨风柔声道:“东西你拿了,但肯承认,余某送你便是。”裴晨风连道:“卑职当真没拿。”余胡道脸色一沉,道:“这屋里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东西又遍寻不到,你说它去哪里了?”说话间,便缓缓将鞘中之剑拔出来。裴晨风看他拔剑,一时也怒了,也拔剑在手,高声道:“我原干得好好的,就为贪图点蝇头小利而今把身家性命都押上,现在想想都后悔,裴某难道还不值一个戒指的钱?”余胡看裴晨风也拔出剑来,有意缓和气氛,皮笑肉不笑道:“除非你让我搜身,我便信了。”岂知裴晨风说得气起,高声道:“不行。”余胡见他断然拒绝,料定戒指必是给他拿了去,便暗下决定,脸上却不表现,道:“好吧,我信你,你去吧。”裴晨风转身便走,岂知余胡一柄长剑,便向着他后心刺去。裴晨风早看出余胡不是光明磊落之人,已有戒备,转身用剑将它挡了,夺门便走。到了这般境地,余胡哪里肯放他出去,裴晨风才打开门,余胡一个纵跃,长剑刺在他后背,穿胸而过,裴晨风便扑伏在门外,引得女子一声尖叫。余胡定睛一看,原来是裴晨风的姘头,诬陷李嘉的那女子,此时手中托着一盒点心,正浓妆艳抹站在门外。裴晨风在她面前倒下,那女了除了惊叫倒不跑走,显是一时给吓懵了。忽然回过神来,抛下点心,大呼小叫地跑开。余胡岂容她走,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伸手便去拉女子,女子尖叫着回手便往他脸上抓,余胡侧头闪过,用肘夹住她头,用力一扭,那女子立时没了声音,尸体也瘫倒在地。女子的叫声,引来了许多兵士,众兵士看地上躺着裴晨风二人的尸体,余胡红着眼嘶叫,都害怕至极,立时便四散逃开。

李嘉站在舱外,听得舱内大呼小叫,嘈嘈乱成一团,知道舱里有变,招呼了吕风暴、韩延庆做应战准备,这时便有十数名兵冲出来,李嘉上前抓住一人,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那兵士满眼都是惊恐道:“他们……他们……在杀人。”李嘉情知所料不错,拔剑高声道:“攸关生死,在此一举,都跟我向舱里冲。”兵士见元帅都如此不顾生死,军心大振,连那些逃出来的兵士,也都跟在后面,冲回舱里。刚到舱口,一人与李嘉迎面撞上,敌友未分,李嘉不敢就施毒手,闪到一侧,但见两个梢工还有一个兵士跑出来。李嘉忖道:“连底舱的梢工都出来,里面当真是乱透了。越是如此,越好行事。”信心大增,继续往里冲。林怀璧听到动静,带着死士出来,迎头撞上李嘉,舱内的兵士见其他人都跟了李嘉,一时都举枪响应,登时将林怀璧等人围在中间。那些死士见李嘉人多势重,也纷纷举手投降,韩延庆上前一一收缴了他们的兵械。林怀璧把剑抛在地上,面如死灰,道:“这个计划不可谓不周密,想不到这样你都能绝地反击,看来当真是天不祚我……”李嘉吩附兵士将他锁了,又和吕风暴四下搜寻余胡。寻到底舱,见多名桨船手倒毙在地,其他桨手则瑟瑟发抖地站在角落。李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老者道:“方才余参将过来,挑了两个年轻力壮的梢工,忽然就对余下众人一阵砍杀,砍了几剑后,上面乱成一团,他便逃走了。”李嘉忽然想到在舱口差点撞上的梢工,恍然大悟,吩咐兵干给伤者包扎,两人又追出舱外。

其时海上又起了风,大雾渐渐地散了,李嘉见一条小舢舨正向后方船队处渐划渐远,昨夜因为首船起火,后面的船队都聚拢过来,队形也就乱了,都正在起帆,那小船向着第七号大船慢慢趋近。首船上原先备着的小船,也都被余胡解了线索,在大海上四散漂着。吕风暴道:“他不向别处逃,怎么反向船队去了?”李嘉道:“余胡之奸诈,远在林怀璧之上。狡兔三窟,七号大船一定是另一条被他党羽控制的船。若非如此,以他的聪明,单独一条小船,岂能不知无法在海上捱过暴风雨?”果不其然,小船靠近,七号船便系下缆绳,余胡与两名梢工攀到大船上去。七号船便调改船头,脱离了舰队。其时海风又呼呼大作起来,水天间一片昏暗,尚未起帆的便不再起,起了的便又急忙放下来,水借风势,惊涛骇浪迭起,船上的人也一起跟着颠簸,船队便渐渐的散开。李嘉问舵手,道:“现在是什么位置?”舵手看看天又看看指南针,无可奈何地道:“看不出位置,只知道这船一直往东走。”

李嘉回到舱里,只见林怀璧已被上了手铐脚镣,李嘉笑道:“你不是一直要得到那封信吗?如今我便送给你。”吕风暴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林怀璧接了,仔细看了几遍,忽然大叫了一声,一拍掌跃起来,笑道:“果然是它。”身上虽然带了铁链,居然手舞足蹈起来,显然是疯了。吕风暴吩咐兵士将他看好,并特别交待,尤其是那封信。李嘉笑道:“他一直就奔着这信来,如今终于得到,岂肯毁伤?这事你多虑了。”这时一名兵士过来报告,梢工被杀者五人,伤者八人,李嘉交待死者好生收敛,伤者悉心救治,兵士应了,又道:“裴军头似乎还未死,他……”李嘉道:“我去看看。”到了舱室,只见裴晨风倚坐在门下,身体虽不能动弹,眼珠却是活的,门板上蹭了许多血迹。看到李嘉,忽然眼睛一闭,大颗的泪珠涌出。颤抖着嘴唇道:“小人有罪……”裴晨风如何伤的,李嘉一时也搞不清楚原委,裴晨风便把事情经过说了,李嘉也纳罕不已,道:“这便奇了,屋里就你们二人,怎么那东西凭空就没了呢?”进屋去看,但见桌上,菜肴宛然,只是因为船身起伏,菜上的东西都稍稍移了些位置。李嘉仔细看了,但见一盘鸡块的碟子上,留有轻微的抓痕,旁边还滴着几滴菜汁,李嘉道:“这菜可有人吃过?”裴晨风道:“那时元帅刚刚出奇谋收服了许多人,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哪有心思吃菜?”这时李嘉听到隔板上面传来窸窣的声响,他蹑手蹑脚走过去,但见一个极窄的夹缝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瞪着他,那嘴上兀自咀嚼不停。李嘉道:“这猫是你养的?”他这一说话,那黑猫又迅疾地钻出,飞也似的蹿到仓室外面去了,地上传来啪嗒的一声响,接着一个东西叮叮当当的连响了几下。吕风暴上前捡了起,原来是一块骨头还有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李嘉的问话,裴晨风还未来及回答,李嘉便笑道:“原来罪魁祸首是它。”吕风暴也笑道:“这野猫也真是不怕人,它去偷吃那鸡块,不小心带上了这戒指,元帅一问,它就逃走,这戒指又掉了出来。”裴晨风所见所闻,悲嘉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嘉将戒指戴在他手指上,道:“还是这戒指帮了本帅大忙,为它你还差点搭上性命,这戒指便送与你了。虽说是黑猫偷了这戒指,但害你的终归还是余胡的猜疑之心,他一心认定就是你拿了。倘若细心来找,以他的聪明,一定能找到。”李嘉又招呼了一名兵士给他包扎,又道:“你犯下的事,诛九族都够了。当下正是用人之际,本元帅愿意给你个机会,过去的事既往不纠,这次出战,你要士先士卒,戴罪立功。”裴晨风登时眼眶中又涌出大股的泪水,下跪不得,嘴上连道:“元帅有再造之德,小人一定拼死杀敌以报君恩。”李嘉与吕风暴走出船舵,吕风暴道:“舱内大乱的时候,我还一直担心是他们施的诈术,你一个带伤之人,如何来的如此大勇气?”李嘉笑道:“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时我听舱内脚步凌乱,不是故意为之,那兵士满眼惊恐,也不是能假装出来的,既然不是诈计,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吕风暴点头称是。这时,五具梢工的尸体被抬出来,吕风暴迟疑了一下才道:“子凝她,你打算如何处理?”一听提起王子凝,李嘉的心又是一阵痛,缓了半晌才道:“南来的时候,我答应好好照顾她的,如今虽然人不在了,我也总该把她的骨灰带回家乡去……”吕风暴道:“好,这事夫子来安排。”

大风连吹了两天两夜才止,众船到了一处小岛前泊了。岛屿甚小,长满郁郁葱葱的竹林,上面居有十数户人家,见数十般舰船过来,岛上之人甚觉好奇,便纷纷趁前讯问。李嘉看那些人打扮,与旧时中原颇类,便谴通事官去交涉。只见通事官上前跟一位长者说了几句,那老者点点头,便招呼各船的兵士跟他走。通事官回来禀告道:“此地名唤苏山岛,西距舟山五百里,原是东海中一个无人之地,唐末大下大乱,这些中原故民就避居于此,已有二百年了。我说这次我们北上,是为了光复中原,不巧碰上大风被吹到这里,需要补充一些淡水,长老很高兴地答应了。”李嘉点点头,道:“想不到在如此避远之地,居然还是看到同胞,当真是幸事。想必海产他们也不希罕,你去送两只羊给他们。”通事官应了去办。李嘉回到旗舰,王彦恢清点船只,除了七号大船不见踪影以外,还少了四艘中船。王彦恢道:“这四船想必也在附近,我看这地方倒可暂做休整,咱们可否等他们一等?”李嘉道:“不可。余胡这人奸诈异常,他要抢在我们前面给鞑子报了信,我们奇袭的目的便不能达到。所以,今天加了水,明天一早便开拔。”王彦恢点头称是。李嘉又提审二十名死士,详细询问了他们的番号及职务并记在心上。之后又安排了一艘中船,押了林怀璧一行人,一路向西,向朝廷复命。吕风暴带了两名兵士上岛,伐了许多竹子,搭成一个薪垛,浇了沃油,最后李嘉把王子凝放在上面,一团烟火,一缕香魂,都化成了一堆灰烬。李嘉用一个瓦罐装了。次日清晨,南风正紧,众兵士上船,李嘉挥手与苏山岛乡亲挥手作别,大小船只都张开船帆,舰队便又向北方进发。吕风暴看李嘉一直闷闷不乐,有意岔开他的心思,明知故问道:“那日在船上说起这信的来历,你可都知道么?”李嘉摇摇头,吕风暴道:“说起来还当真曲折,金朝现在的尚书左丞完颜亮,十年前还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偏这孩子野心倒不小,胆子也很大,他谴人秘密给绍兴皇帝递了一封信,便是我们看到的那封……”李嘉哦了一声,却没接话,吕风暴继续道:“他在信里说,如果宋廷助他称帝,他愿与宋廷永为兄弟之邦……其时金人横扫江南,势如破竹,虽然有岳爷爷、韩元帅这等人鼎力支撑,连绍兴皇帝都从海上回銮未久,总的来说是北边强南边弱,此时他这般说,当真是石破天惊……”李嘉点点头,道:“听说他在中都做官多年……”吕风暴道:“可不是。听说晓畅汉文,喜与留居燕地的名士交往,名声颇善。不然……夫人也不会给他做事。”李嘉又是半无语,吕风暴见他不接话,便继续道:“一个金国的王子,居然要求敌国助他篡位,这事忒也匪夷所思,宋庭以为是假,就没当回事,这信也就封存在大内的四执库中。不意风水轮流转,这完颜亮在金廷中慢慢得势,偏是这封信一直如芒刺在背使得他寝食难安,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要他想办法把这个证据要回来,这个人便是第五桧——一个金人故意放回南方的奸细,其时他已经官拜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权在握。”李嘉道:“这些也是韩小哥讲的?”吕风暴笑道:“张小哥这信最后给第五桧拿了去,没过多久,这信便混在宋军走私军盐的人中跟咱们码头交接,夫人是受了完颜亮所托,那边的人不是第五桧安排又会是谁?后面这些事虽非张小哥亲口所讲,但夫子联系上下,亦不难推测得到。”李嘉点点头道:“你推测得没错。”吕风暴受了鼓励,顿时起劲,道:“自打受了这命,夫人便难办的紧。这种事,做好了可能被灭口,做不好也可能被灭口,东河码头也盯着这件事,他们又是金廷皇帝的耳目,思来想去,夫人就想出个李代桃僵的办法。”中间这段的变更,李嘉一直不甚明了,听吕风暴讲,李嘉当真惊异,侧着头,仔细听他讲。吕风暴见李嘉全被吸引,很是得意,继续道:“夫人原计划是做场戏给冯全看,让我假扮是抢信的人,然后被射死于水中,随便找个死人再捞上来,信上的字就模糊不清了。岂知公子在中间插了一杠子,直接把冯全打瘫了,夫人审问冯全,冯全倒是条汉子,闭口不言。夫人见状,便改变了计划,把他溺死在水里,假信便附在他身上,捞上来,字迹也是不可辨析,由我换成他,效果亦是一样。唉,那时候咱只知道东河是金廷皇帝的耳目,却不知冯全更是南朝的细作,要了好汉一条性命。”听吕风暴讲完,李嘉又是良久不语,好了许久才道:“这信送到临安,肯定会炸开锅,消息很快会传到北方,一旦完颜亮知道给夫人戏弄了,肯定要对夫人不利,这次上了岸,你就直奔赵州,想法子救夫人出来。这里事毕了,我找你会合。”吕风暴应允了,李嘉又没头没脑地道一句:“都是命呀。”此后日子,舰队再未遇到暴风雨,一连走了半月,兵士来报,已到了莱州外的唐岛海面。宋军找了附近一个渔民问询,始时金军水师已然成军,前几日开到石臼岛外海操练,尚未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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