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伤逝-217(1 / 1)

看众人都是愤懑悲戚,李嘉有意岔开话题,便道:“不知韩小哥后来是如何脱出魔掌的?”韩延辉道:“直到去年冬天,金宋两国关系骤然紧张,朝廷任司徒昱为江淮制置使,老狗便划到他帐下。一日老狗回来,很是愤愤,说:‘老东西让我跟司徒昱去前线,不过是想借刀将我除了,以绝他的后患,吭,姓司徒的敢让我去拼命,我就把老东西的事都抖出来。’之后他便调防去了蕲州,我瞅准机会,从魔窟里逃了出来……”众人听了,尽皆释然,仿佛才从地狱中转了一遭似的。李嘉道:“于是你们便时刻盯着张成……老狗,伺机报仇?他们押解我来临安,便是个好机会。”韩延庆道:“不意公子出手,挫了我兄弟的计划,他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回来便病倒了……”韩延辉的声音愈发低了,轻声道:“这事与公子无关,老狗喂了我四年药,那药已然伤害了我的内脏,纵然没有公子,我也不久于人世了。我只是好恨,不能手刃了老狗……”李嘉满心都是后悔,韩延辉成了现在这样子,多少跟壮志未酬有关,而阻止他的,正是自己。他不敢再正眼看韩延辉,只偷偷瞥了几眼。只见他又闭上了眼眸,显是困顿至极,眼角泪痕兀自未干,自己也是一阵伤心。他向来自恃聪明,近来接连遭逢几件事,自己都是被别人算计,心中无比沮丧。

舱内许久无话,惟闻窗外涛声阵阵。吕风暴摇摇头道:“我不明白。”韩延庆道:“不明白什么?”吕风暴道:“纵然李公子在韩二哥报仇这事上做得不妥当,也是无意为之;韩帮主亲自投军,三番五次考验李公子,如今还诓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何事?夫子不明白。”韩延庆笑道:“这事缘起宁国道那次邂逅,但跟报仇却不是一件事。”韩延庆大步走出去,拿着一杆旗子回来,把旗帜一展道:“你看,这是什么?”李嘉三人只见那旗上绣着一个没头的野鸭,模样与在宁国道凉亭柱子上看到的那幅一样。吕风暴哦了一声,韩延庆道:“这是本帮的旗子,我听延辉说,李公子在那亭柱上给野鸭添了个脑袋。”吕风暴道:“不错。”韩延庆笑道:“这是本帮的一个秘密,谁给这水鸭添了脑袋,便表示有意角逐本帮大当家的位子。”李嘉大吃一惊,道:“我是误打误撞,胡乱挠了几笔,没有半分这样的意思。”韩延庆道:“我一路跟了来,看到公子做事,有情有义,正是本帮帮主的合适人选。”李嘉急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现在有公职在身,实在是不方便……”韩延头道:“这个无妨,我这不是投在你帐下了吗?讲实话,在水上讨生活的日子,兄弟们也都厌倦了,我也是想给他们找个出路。如果你做了帮主,众兄弟都如我一般,全听公子差谴。”李嘉还是坚辞不受,韩延庆脸色一沉,喝道:“李公子,实话给你讲,有人出千金要我杀了你,这钱我都收了,你若当了帮主,咱们是一家兄弟,我帮你把这人捉了;如果不从,咱们便是水火不容的仇人,今日不杀你,改日也要取你性命。”一路过来,王子凝一直担心李嘉安危,听韩延庆这般说,心中一块石头便落了地。李嘉忖道:“既然要杀李某,现在便是最好时候,他却讲‘今日不杀你,改日也要取你性命’,显是今天是诚心请来的,要杀也要改日光明磊落地杀,这人果然是个汉子。”心中暗暗为韩延庆喝了一声彩。李嘉讪笑道:“倒不知哪位肯出如此高的价钱要区区的性命?”韩延庆道:“你若不是自己人,这是我和那人的秘密,岂能让你知晓?”王子凝捅一下李嘉,道:“好吧,他答应,你说吧。”韩延庆看李嘉沉默不语算是默认,脸现喜色,便道:“一个月前,一个人到天子寨找我,出手便是百金的订金,还说事成之后,再付千金……”吕风暴道:“如此高的价码,只怕不是单杀我一人吧?”韩延庆道:“当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杀人,而是毁船?”吕风暴一时没想明白,道:“毁船?”韩延庆道:“在宋军水帅出征之中,将战船凿沉……”李嘉惊叫一声,道:“好歹毒的计策。那人可报了姓名?”韩延庆道:“他叫穆心玉。”吕风暴思索了一下道:“木者,林的一半;心者,怀的一半,玉者,璧的一半。”李嘉咬牙道:“果然是他。我怎么才能找到他?”韩延庆道:“我们的船队才移到钱塘江口,约得是明日他来看船。”李嘉道:“好极,明日我们设伏,我一定要拿住这贼子。”

王子凝忽道:“我还有一个疑问。”韩延庆道:“什么疑问?”王子凝道:“你方才说一个月前林怀璧来找你,让把水军的船给毁了,那个时候你已经在军中,如此说来,是林怀璧知道你在水军之中才来联络你,那你又是如何寻到水师去的呢?”韩延庆轻笑一声,道:“当然不是他告诉的。延辉回来讲了,我也有意见识一下李公子。我先到宁国道上找到你们之前住过的那个驿站,稍一用硬,那驿丞便告诉我说你们要去大理寺,还把各人姓名都讲了。我到了大理寺,也寻你们不到,但我跟随一个回家的门子,在路上逼他告诉我公子关在哪里。也是一用硬,那人便合盘托出,他还说将军已经脱身,被派到了沿海制置使司,我寻到使司,看到正在募兵,于是就报了名……”王子凝一拍桌子,喝道:“好极,当真是聪明至极。亏我还在大理寺外徘徊了月余,这样的法子怎么总也想不出来。”韩延庆瞪她一眼,压低嗓子道:“延辉才睡下,你且小声些,我们先出去吧。”领着众人走出船舱,王子凝被嘘得好不尴尬,跟在最后鱼贯而出。吕风暴向王子凝轻声道:“小姐忘记了,这个法子夫子也曾提过。只是小姐已经打草惊蛇,消息得来容易,实施却是千难万难,我一直不敢讲给你听。”

走到舱外,只见星已西斜,江边隐约只见到几点星火,已是四更时分,天微微有些亮了。那些头领都还站在外面,显然是候了一夜。李嘉忖道:“韩延庆让这些兄弟候着,他们便等一夜,令行禁止,真是难得。”不禁对天子寨又多了几分好感。韩延庆朗声道:“咱们天子寨复兴已经七年,也不过是在太湖里揭起点小波澜,我看众兄弟也都倦了。韩某思来想去,自觉难孚众望,幸会遇到李公子。前番我有意考验,他做事有情有意,是难得的栋梁之材,方才与李公子促膝长谈,他答应做咱们的帮主,带领着大家走上康庄大道。”他话音甫落,众头领纷纷振臂道:“全凭大当家安排。”韩延庆笑道:“以后我便是二当家,李公子才是大当家。”转头向李嘉道:“做这个大当家实不是个好差事,就请李公子勉为其难吧。”李嘉点点头,向着众人朗声道:“咱们的当务之急便是抓了林怀璧那贼子,然后安排人手去蕲州,伺机把张成钰那老狗给捉了,给韩二哥报仇。关于众兄弟的出处,我去军中想办法,一定给弟兄们一个满意结果。”众头领又纷纷振臂道:“全凭大当家吩咐。”之后韩延庆便分派各船在荡中设伏,众人静待林怀璧的出现。

众人在水荡中伏了一天,直等到星斗满天,也不见林怀璧的影子,李嘉道:“别等了,不会来了。那小子奸滑异常,只怕是我们哪里有纰漏,给他看出端倪,早逃之夭夭了。”众人便散了。到了次日上午,众人正在舱外议事,便见韩大嫂踉跄从舱中奔出,怆声道:“小叔他……不行了。”李嘉等人都涌入舱内,围在床上,见韩延辉仰面躺在床上,眼眸睁大,气若游丝,依然听到口中一直在说:“我好恨、我好恨……”韩延庆轻推了他一下,轻声道:“延辉?”韩延辉没有无半丝反应,只是那声音愈来愈小,终至没了气息。韩延庆俯在庆上放声大哭,韩大嫂也掩面恸哭,众人也都纷纷垂泪。哭了半晌,李嘉便去劝韩延庆,他这才止住,但眼睛已然肿了。韩延庆又从怀中取出那白布绑在头上,众水手也纷纷绑上,韩大嫂给李嘉三人各递一条,三人也都绑了。显是众人都知韩延辉之死,便在顷刻之间,早做了准备。韩延庆抽泣道:“二弟早有交待,人生太苦,他不想再轮回了,我们己经准备了一个花槎,你们且去将它拖来,我给兄弟最后换一次衣裳。”众人出去,把花槎拖来,王子看那槎上布置得花团锦簇,甚是好看。不一会,韩延庆抱着韩延辉出来,但见头发给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穿件素白的丝绸薄袍,愈发显得标致异常。王子凝想想一个如花美男便这般消逝,心中难过,不禁又垂下泪来。韩延庆把韩延辉放到槎上,拉着他手坐了半晌。烈日当空,他也不以为意。韩大嫂轻声道:“你让小叔去吧。”韩延庆这才俯下身去,又把韩延辉抱了一会,站起来,跳上一支小船,头也不回地自己划走了。韩大嫂挥手示意,便有两个水手抱着两坛油上去,小心翼翼地浇在槎上、花上、身上,却不溅到脸上。油倒完了,两人跳回船上,远远扔了一支火把,那花槎瞬间便被一团烈焰包裹,王子凝与韩大嫂又抱头痛哭。花槎烧了半晌,最近只留下一滩灰烬,江风一吹,那灰便被吹开分散,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后事既了,韩延庆又不在,李嘉与各个头领见了,安排宁国道与韩延辉同行的四人再去蕲州,务必把张成钰捉了,纵然不能,也要杀了给韩延辉报仇;给余下头领嘱托了,遇到林怀璧,一定先将之控制。交待完毕,便与韩大嫂等人作别,又乘着那艘乌篷船,划回了水军大营。

众人才登岸,便见余胡站在营门口向外张望,看到李嘉,又返回营中牵了匹马出来,快步迎上前去,道:“适才有沿海御前水军都统制谴人来召,说是有重要军务商议,我说将军出船考察水情去了,既然来了,那便快去吧。”把缰绳交到李嘉手中,李嘉道一声“好”,翻身上马,回头又向余胡道:“天子寨一干人众,都要投奔朝廷,余兄对这类事务最是捻熟,就拜托你来办吧。”余胡道:“好。”李嘉抽一下马鞭,那马便飞也似向临安城去了。余胡向吕风暴道:“前晌我看韩延庆黑着脸回来,便知将军无碍,只是问他什么也不说,当真让人着急。”吕风暴道:“他失了弟弟,心情自然很差,随他去吧。”李嘉直到傍晚时分才一脸疲惫地回到余府,王子凝问道:“如何?”李嘉道:“前番两国订的和议鞑子又反悔了,四川方面数日前已在大散关开打,荆湖和两淮形势也日见紧张,鞑子水军在胶西大造船只,意图从海上直取临安。李大人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水师不能按部就班地操练了,这次我们要先发制人,寻机奸灭了鞑子水军。”王子凝道:“可定了开拔时间?”李嘉道:“十天以后。”王子凝深吸一口凉气道:“这么急?”李嘉嗯了一声。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