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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好的一点,大概是这些人为了寻求精神依靠,对我不再那么排斥。

我应该向你嘲笑一番他们强撑起眼里的恐惧找我说话的样子,同样的年纪,我已经能够娴熟地利用自己的敬畏和胆怯。

我清楚地记得五年前我向德里安大主教下跪时的情景,那是我过得最冷的一个冬天。

劳拉和卡罗琳为了几个普通人,把德里安大主教的教子——呼啸领的格莫拉公爵打了一顿。

那个时候中央帝国推行新政,国家要对拥有爵位却没有正统继承人的家族进行财产清算。我们家里的三个人,卡罗琳、我、劳拉,都没有成年。在中央帝国,只有成年人才能被定为家族的正统继承人,而未成年人的头上则要加上“候选”一词。

而我的母亲,她在改嫁后就不能继承父亲的爵位。这样的情况不止我们一家,这条政策的目的就是为了合法没收我们这样的家庭的财产,用来扩充国库。

全家朝不保夕,我只能去求人。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圣言”的查拉斯大主教,“圣行”的德里安大主教,“圣躯”的马蒂斯大主教,其中查拉斯大主教和我是书友,忘年交。

就是我之前向你推荐的那本《预言的神恩:圣行教轶事》的作者。

我去拜访了他。他告诉我只能去求德里安大主教。国库空虚,圣行教和我们的皇帝都等着找个由头拿无能自保的贵族和商人们开刀,而我们刚好撞到了刀口上。

杰勒米,那是我第一次向人下跪。我跪在德里安大主教的面前,跪在圣行教中心大教堂门口,说我们一家为了中央帝国忠心耿耿。我讲我父亲的死,讲我外婆的死,把我的长辈们——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拖出来,给他们无能的后辈当挡箭牌。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我要皈依我最痛恨的圣行教,嘶声竭力地说我对圣行教的向往与尊崇,说我作为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愿意奉献出家族多余的财产全部上交给圣行教。

你绝对无法想象,那是多么让人作呕的场面。你的好朋友摩西居然是这么一个毫无尊严可言的人。

哈,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我不觉得劳拉和卡罗琳有什么错,我的两位姐姐正直而勇敢,她们远比我要善良,她们比我更适合当家族的继承人。

生活需要前进,也需要妥协。如果让我来做我的战友们现在做的事,我会比他们更谄媚,更油滑,我会抛弃面子去阿谀奉承,用吹捧和道德将“我”绑到这支不成熟的队伍上,把自己的生命变成担在别人肩头的责任,让“我”不得不拖着他们前进。

自尊、责任、道德,就是这样的东西。

然后,让我说一说我们此次要援助的对象——卡斯道尔的现任王储。他自称被迫卷入卡斯道尔的权力斗争,不忍见到民生凋敝,生灵涂炭,所以才从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退到毗邻中央行省的伊波利特。但谁不知道他是被他妹妹领着一群民兵和中下层官员逼了宫?这群人里没有任何高阶职业者,而这位王储还有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和骑士为他负责。

他抛下了跟着他的追随者,从罗季昂的皇宫一路逃到了伊波利特,组建起了临时小政府,这让卡斯道尔的部分贵族对他失去了信心,直接倒向了那位逼宫的公主。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和骑士们也在协助他们的王储“逃出”首都罗季昂之后,转身成了中立派。

是的,我们原目标是卡斯道尔的中央行省,结果当队伍行进到中央行省的时候,我们已经不需要去那里了。

他们——由卡斯道尔的那位公主带领的民兵和中下层官员,以及倒戈的部分贵族,现在正在重新挑选他们国家议会成员,除却已有的中下层代表外,他们要从非临时政府的高级官员中推选出高级代表,然后重组卡斯道尔的国家议会。

等到一周后卡斯道尔的国家议会组成,将由卡斯道尔的全体阶级代表们一起推选出新任的国王。

对,等到一周之后,我们的这位盟友就要被卡斯道尔的国家议会联合罢免,从此失去王储的头衔,失去正统的地位。

我不认为我们有能力和那位卡斯道尔的皇太女作战。

——虽然离罢免还有一周的时间,可我不觉得那位王储有什么能够翻盘的机会。他懦弱、胆小、愚蠢、自私自利,除却仪表堂堂外,没有任何优点,就目前的情势看,就算他的竞争者死完了,他也不会继续保有他的头衔。卡斯道尔的人民已经尝试到了自由的滋味,绝不会任由一个草包把他们再次关进笼子里。所以,我在这里称他的妹妹为皇太女,我认为这位公主在一周之后就会登基,成为卡斯道尔的女王。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们那边,结局早已注定。

唯一的变数只在圣行教。

杰勒米,你说,我们这支打着军事援助旗号的队伍最后会变成什么东西?

9月29日,晴。

——你的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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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杰勒米。

哈,没想到我此前的忧虑全是杞人忧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活到去学习怎么变得圆滑的时候。

我承认,这段时期的顺利让我过于自大了。因为威胁还没有变成现实,因为眼前所见的都是弱者,因为我离开了克莱因,离开了我的母亲,离开了圣行教,可以暂时逃避他们给予的压迫,能够在一群素昧平生的人面前显摆自己,吹嘘自己的得意之处。

杰勒米,一个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失败的人,是学不会谦卑的。我就是那样的人。我和家人发生争吵,我对大贵族们阿谀奉承,我向圣行教下跪叩拜,我从来不觉得我哪里做错了。即便灰头土脸的人是我,我也不觉得我有哪里是失败的。

——直到今天。

我常常说别人天真愚蠢,但从现实上看,我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自负就是愚蠢,杰勒米。

我们到了伊波利特后,卡斯道尔王储给我们安排了接风宴我上次参加这么隆重的宴会,还是“圣躯”的马蒂斯大主教七百岁的生日。圣行教三大主教之一的马蒂斯大主教因为永葆青春而号称“圣躯”,她的生日宴会的隆重程度要远超中央帝国皇帝的寿诞,仅有每年年终圣行教内部给教众的封授仪式能与之相较高下。

而卡斯道尔王储给我们这群既没有实力、又没有名声的军队办的接风宴,对比前者只差了一筹。

开宴之前,同行的战友和我说,他这辈子从没经历过这样奢侈华丽的场面,它们就像是梦里的东西,贫穷的人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这种灯光璀璨、奢华糜烂的场景。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还在想着回家之后如何向他们的亲人来描述这番奇异的见闻。

现在,他们都死了。

中央帝国的援军,卡斯道尔的伪政府,他们都死在了这场奢华的接风宴里。

在场众人,除了我,没有任何幸存者。

我一开始就知道这场宴会要出事。这场宴会人员繁杂,程序简陋,不就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吗?如果我们这里有人出了事,不论是谁出了事,因为什么情况,都给以给我们的皇帝和圣行教强行介入的机会。

我在见到卡斯道尔的王储之前,只觉得但凡出事,直接栽赃嫁祸给卡斯道尔政府就行,当我见到这个废物之后——并不是我瞧不起他,这个草包除一副被酒水和金钱滋养的油光水滑的精致皮囊外,就一无所有——我见到他之后,就联想到了在卡斯道尔境外偷袭我们的那支由玻利瓦尔人和埃勒尔人组成的雇佣兵。我已经在怀疑,会不会有人把这只仅有观赏价值的酒囊饭袋直接弄死,然后栽赃嫁祸给我们。

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能,谁会来挑衅圣行教?

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的四位征战法师、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伊戈尔的刺客大师、洛多维科的剑圣、萨沃纳的大萨满……当世之中的几位圣者,有谁没在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手上留有败绩?

我就是太想当然了。是我太傲慢,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

我们这支队伍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们本身就是为了送死而来。只要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不做任何表态,或者说只要他们表露出一丝的回避,就多的是人愿意来帮他们完成这桩好事。

我没有死。我没有喝那杯酒,当然,即便我喝了,那杯酒也毒不死一个得到过圣行教三位大主教赐福的高阶职业者。

可我也不能活。你能想象出我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处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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