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19(2 / 2)

结束只在一瞬,狂潮吞没了寇迪尔,山铜的剑都在亡灵们的欢呼里微微颤抖。

紧跟着,扬尘安静了下来。

锡莱捂住口鼻,警戒地走到寇迪尔身前。尽管已经见过无数奇形怪状的惨烈尸体,他还是感到一阵不适。寇迪尔的肋骨尽数被切断,因为血线破体时的冲击而从胸口刺出。在皮肤下的人体组织恐怕也已经一塌糊涂,内脏全部顺着重力沉积在腹部,导致尸体的下腹像孕妇一样膨胀起来。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非条件反射,没有概念的扩散。无论是医生还是神官,都会判定她已经死了。

肋骨的切口有明显手术的痕迹,这不是锡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痕迹了。

五年前,在威明治那个偏僻的乡村,在他面对第十天灾炎狱的时候。那个天灾控制着雅安克里斯汀的尸体。

那具尸体上有着同样的痕迹。

让神官们检查一下尸体或许会有收获,这次和雅安克里斯汀不一样,至少还留下了一些线索。

大脑深处突然传来刺痛,恍惚的黑影在锡莱眼前闪过……那是他的命运,来不及回避的命运!

寇迪尔仅剩一边的眼球突然转动,扩散的瞳孔猛地收缩,倒映出锡莱的身形。

她的脖子延伸到不属于人类的长度,连接处的皮肤与肌肉纤维都几乎裂开,再生出来的半边牙尖锐,坚硬,凹凸不平,寇迪尔死死咬住了锡莱的脖子。

血柱足有一人高,锡莱的双手像钳子一样扯住了寇迪尔,但是关节角度很差锡莱用不出全力。执行官们全力赶来,然而锡莱已经支撑不住,尖牙已经割开了脆弱的大动脉,只差些许就能碰到致命的气管。寇迪尔的喉咙里是浓厚的血腥味,野兽的垂死挣扎,势必要将猎人一同拖下水。

一把折刀刺入了寇迪尔的后颈。

黑白相间的修女服,摇晃的裙摆下是止不住颤抖的双腿。多萝西使不出力气,折刀只没入不到一寸便停住了。

这对寇迪尔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院长您说过,我的优点就只有普通而已。”多萝西松开折刀跳开,她的另一只手牵扯着弦刃。刀刃划过,在修女的尸体堆成的小山中,最后一个吊着一口气的修女被割开了喉咙。并非是锡莱失手没有杀她,而是刻意留下的活口。

而多萝西的折刀上沾着修女的血。

普通并不意味着劣等,甚至于对暗杀者而言,普通是巨大的优势。在怪物与天才的战场上,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普通人。

修女的寒血在零距离炸开,一瞬间冻结了寇迪尔。她将自己的血赐给宣誓永远忠诚的修女们,教育她们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时勇敢地牺牲自己,与修女院的利益相比,一两条普通人的命并不是什么值得寇迪尔心痛的代价。

恐怕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血会被用在对付自己上。

借着这个机会锡莱摆脱了寇迪尔,反手一记逆袈裟斩切断了寇迪尔的脖子。

断口的切面处,两条血线脱落,像是受惊的虫子一样蠕动着想要钻入地面。但是执行官们已经赶到,他们的剑比虫子更快。

两道血雾绽开,弥散,这一次街道彻底安静了下来。

从四面八方涌出来身着白衣的神官,他们开始给受伤的人治疗,并开始清洗战场。街道再次繁忙起来,神官们架起大量的水龙清洗血迹,然而除了抽水泵的机械噪音和水流声外,神官们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他们分工作业,却已经默契得不需要任何交流。锡莱简单和围上来的副官交代了几句,让执行官们先押送皮埃尔回本部,他自己则稍晚一些归队。

锡莱坐在街边随手找来的木箱上,负责治疗的神官仔细地消毒,包扎,再叮嘱锡莱之后要去做全面的检查,不排除会有中毒或者感染的可能性。

多萝西端庄地坐在他对面的木箱上,保持着沉默。

神官看了眼二人,做完应急处理后就识趣地走开了。

沉默依旧维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多萝西先开了口:“修女院要解散了吗?”

“是重组。教皇国仍然需要约旦修女院,但是需要的是一个受到监管的约旦修女院。”锡莱停顿了一下,“很多事情我不能说。不过你的信确实提供了很大帮助,如果找不到那批山铜的话,枢机会也不敢雷厉风行地行动。”

“……信?”

“盖着继承人印章的信,不是你寄出的吗?”锡莱也愣了一下。

随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说起来,我不在异端审判庭的名单上吗?”

“我收到的命令是不要放走金色鸢尾花。枢机会大概并不准备对你动手,也没有这个必要。”锡莱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擅长和人对话,毕竟他的工作基本上不能用对话解决,“之后你准备怎么做?异端审判庭已经重启调查流程,由约旦修女院引发的两场天灾,与之有关的人物全都会被揪出来,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不会死得太舒服。你是要协助我们调查,还是放手此事?无论哪种,你都有权选择。”

“我已经不想再做别人给我的选择了。”

“……你变了很多。”

“卡菈莉娅现在也仍在战斗,我希望你能帮她。”多萝西看着锡莱的眼睛。

锡莱很少与人直视,他的眼睛能够看穿命运,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人们总是对自己的命运充满好奇想要一探究竟,但是又不希望自己的命运被他人知晓,认为这是巨大的冒犯。因此人们都会下意识地回避锡莱的视线。

但是实际上,他的眼睛看起来与别的莱茵哈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多萝西曾经害怕的红瞳。

“她在和谁,或者说,在和什么战斗?”锡莱微微前倾,做出聆听的姿态。

然而一名神官打断了对话。

“修女院那边的战友……名单里有遗漏……”神官轻声耳语,多萝西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词,但是从锡莱逐渐严肃的脸色来看,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格蕾塔修格恩斯?”锡莱皱着眉头重新看向多萝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多萝西点了点头:“如果皮埃尔神父说的是真的,格蕾塔正在意图染指圣女。”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修女院内部的名册里记载着修格恩斯是塔克文十二世在位时期被灭门的伯爵家族,格蕾塔作为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人逃至教皇国寻求庇护,而当时的寇迪尔收留了她。”

“她在修女院待了三十二年。我想你应该没找到她三十二岁前的任何记录吧?”锡莱站起身,叮嘱了副官两句。正在收队的执行官们突然掉头,而神官们已经牵来他们的马。

“塔克文十二世晚年被称为鬼畜帝,因为他用自己的血亲作为素材进行人体实验,试图以转移意识的方式寻求永生。只是永生本就是禁忌,王无法被转化为人祸,但神明的诅咒逐渐累积,最后把他变成了疯子,乐于虐杀王室的疯子。骑士王无奈之下只能拥立当时仍在教皇国留学而躲过一劫的二十四皇子,掀起反旗杀死了王。那之后骑士王自己也以殉道者的礼节自刎了。”

“二十四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塔克文十三世,他对王位的继承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具有正统性。因此,为了防止有心人打着正统性的名号发动叛乱,十三世也展开了对皇室成员的暗杀,意图将自己以外的旁系赶尽杀绝。”

“而格蕾塔,是十二世的嫡系。她的爷爷就是十二世的嫡长子,理论上说,如果她生下男孩,那个孩子就将是高等哈文真正的皇帝。即使她生下女儿,只要后代的后代出现男孩,正统的大旗就永远偏向于格蕾塔。”

无论什么时代都有想要通过战争获得权力的人,因此也永远会有想要利用这面大旗做文章的人。

“……为什么你会知道高等哈文皇室的事情。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报纸敢记载。”事实上皇权交接的混乱也仅仅发生在宫闱之内,骑士王的叛乱并没有引发战争。

“抱歉,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说。如果我告诉你了,明天我们的尸体都会从约旦河里浮起来。”锡莱接过神官递过的缰绳,他的马发出一声长嘶,“格蕾塔原本作为政治罪犯被关在远北一个没有命名的孤岛上。然而她逃脱了,教廷一直以为她已经逃回高等哈文,根本没想过她就在约旦,就在约旦修女院。”

“等一等,我应该怎么做?卡菈莉娅她——”

“这件事比我们想的都要复杂,我需要向教宗殿下汇报。你是重要的证人,异端审判庭会保护你的安全,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锡莱的马撒开蹄子,跟随在他它身后的是一整支连队。马蹄的动静一路往东,通向那座纯白的圣山“西普斯”,半个约旦都被惊醒,一盏盏海铜灯点亮了约旦的夜幕。

多萝西咬紧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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