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都预示未来（1 / 1）
姚德起有量，酒量、胆量、肺活量什么量，特别是会体谅人，看看老婆没什么事，也就是多照顾几天，话不多说，进厨房收拾鱼去了。对于他来说，守着老婆再久哪怕天天干活受累也是得劲，用他话说，人能累死啊，都是气死的。杜鹃子的好日子好身体就是这么来的，而相貌并不只是父母给的，他的男人在后面的二三十年重新雕刻过。很多中年老娘们儿像呼吸一样时刻挂念着那张越来越不满意的老脸，那是她们没有一个好男人，第一不必在意，第二偕老很好。
老丈人丈母娘老俩给他们小辈儿打好样了。大肥自然跟着跑。眼看是得在这里吃饭，冲梅喜挤个眼也钻厨房安生下。是的，喜欢做饭的男人，在厨房如修仙。
老丈人姚德起的酒量到底有多大，大肥不知道。看他手下斯斯文文的，可是一会儿鱼就到蒸锅里了，至于怎么改刀怎么腌渍好似从未发生过。庖丁解牛，应该配个音乐实在优雅流畅。下面他蒸米饭什么的就更记不得细节。大肥这下看老丈人的脑袋很方便，都看到后脑勺了，雄壮的脖颈上面线条很硬，短到头皮的花发毫掩不住枕骨下暗红的痦子。痦子与里面连着，像个开关，里外联结着什么呢？
北方人吃饭很少这样，姚德起的利落和细致，对得起所有挑剔的眼口鼻。竟然还有一个精致又本色的炕桌，不用说是他自己做的木工活。半躺的杜鹃子凑上去高低正好毫无违和感，自己开吃。黑鱼勾沉疴是胡话，姚德起不信，而且能说出黑鱼是神农本草有记载的话来（姚德起所言不虚，查询本草经并搜索，还真有，你看：《神农本草经·卷一·上经》蠡鱼篇：“味甘，寒。主湿痹，面目浮肿，下大水。一名鮦鱼。生池泽。”又叫鳢鱼、鲡、黑鳢、玄鳢、文鱼、黑鲤鱼、黑鱼、乌鱼、黑火柴头鱼、蛇皮鱼、乌棒、活头鱼。按域界门纲目科属种它是鲈形目专门的鳢科鳢属。这家伙身体前部呈筒形，后部侧扁。体色灰黑，背和头顶较暗黑，腹部淡白，体侧各有不规则黑斑块，头两边有黑斑纹，奇鳍有黑白斑点，偶鳍灰黄，有不规则斑点；头长，吻短圆钝，口大，牙细小。眼小，鼻孔两对。主治胸闷、胃胀、肺结核经久不愈、身体虚弱、肠痔下血等症。肉含蛋白质、脂肪、多种氨基酸，矿物质、多种维生素，营养丰富。说这么多，就是为了不白让你过一下眼，黑鱼它真能吃，而且好吃）。其实黑鱼能不能吃的事，在杜鹃子初遇姚德起时是个引子。
杜鹃子父母杜老宽两口子只有她一个孩子，他们家原先在公社旁边，是一个放羊人的大窝棚，有一大圈栅栏，好几个村熊孩子的“动物园”，她父母因而非常有名。公社卫生院有一位老姑娘成茜，始终不嫁人，海边大城市的口音特别哏又好听，人说好早晚是要回城哩，可眼看着小姑娘成了老姑娘，她没结婚却给多少家接过生，慈眉善目的样子，叫无数乡亲当菩萨一样敬着。日子水一样悄没声的就到了分生产队单干那年，成茜忽然不见到了。有说是她爹是高干恢复工作把她接走了，有说是她实在受不了投河去了。杜鹃子娘就是那个时候怀上的，越来越大的肚子，晃得全公社都一摇一摇的。她娘在大窝棚里生的，说是自己拿剪子铰的脐带。那以后就再没生过了。生她时因为有杜鹃不停地叫她娘才不觉得疼，杜鹃子成了她的名字，杜鹃子成了宝贝，好几个村子熊孩子都认识的名宝贝。很多见过她的都说那牙又白又齐，皮肤又光又水灵，杏子眼画都画不出那么好看的，不像是乡下孩子。她父母听了光笑，笑得露大牙，笑得没了眼睛。
姚德起就是那伙熊孩子里面的一个。他也喜欢杜鹃子。可是他努力了好多年，尽管他爹就是民办教师，也没能从大窝棚旁边的中学考出去。虽然一样没考上学，可看看自己条件，实在是对不住杜鹃子的好模样好德行。他曾经两次参加体检去当兵，可是没挑上，后来才知道兵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跟着民办教师的爹去当老师他也不够格，不想给他家打家具的仝江师傅看上他的天分，带着他两年下来，就只剩下干看的份，教会了小学徒眼见就要饿死了老师傅。那会儿人的名气这事，就是实力，与如今不同。
杜鹃子家的大窝棚拆改建时的门窗都是姚德起的手艺，杜家老两口喜欢的不得了。何况姚德起只吃他家饭，却不要工钱。还用河里漂来的老枣树给他们家做了一个精致的原木炕桌，只上过一次桐油，或许是大料在河里泡过，那个炕桌总是温润光亮，不沾油，也不裂。也就是在捞老枣树时，姚德起捞起了一条黑鱼，他不见过这种鱼，只是看着富态，就拎了回去。那个嫌王八肉不好吃的年代，杜鹃子爹娘不知道这傻鱼怎么吃，反而杜鹃子接过三下五除二做得汤美肉鲜，开了姚德起的心肝脾胃，自此他也学会了做黑鱼，吃黑鱼，人在吃这一路一对味儿，就快好了。只是，姚德起自己不那么硬气，始终不敢吐露一个半个字。
姚德起总不明白本地河里的黑鱼从哪里来的，杜鹃子却把那个老枣木炕桌喜欢的不得了。在上面吃饭，在上面绣花、在上面看书还写过从未给人看的信。后来有一天傍晚一辆小汽车来到了杜鹃子家，那时她正好在城里照相馆做学徒，晚上回来的晚，没见着来的什么人。她爹娘从那以后，老怔怔的。叫她别去城里学徒了，回来不拣什么做点就行，来回早晚的不放心。杜鹃子不管，她喜欢那个工作。自那时起杜老宽两口子就发现姚德起经常早晚的骑着破自行车前后脚跟着杜鹃子上下班，只有他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放宽了心。
为了作广告，杜鹃子的艺术照放在了城里照相馆橱窗，一星期就成了名人。她的美好，只需要灯光，一点脂粉都没有的脸庞，像观音菩萨那样神秘又亲切。这下捅了马蜂窝。她上下班的路上就多了几辆飘来飘去的摩托车。姚德起的破自行车更加执着，他的腿和心都上满了弦，眼睛仿佛蓄势的箭。杜鹃子知道他在，心里也不紧张。来来往往，安静的日子真好。
夏天，总有突然的风雨。他们无法回避也无法预见，日子必须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