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顶的老人（2 / 2）
他的音量并不大，但字字如珠玑，声声敲在钟茗的心上，让她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他掀起自己一侧的衣服，露出腰上一条长长的疤痕，说：“前几年我得了一场大病，动了一个大手术，你看我是不是有点老？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老，就是得益于生病前不太注意自己的身体。但现在我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除了践行你们年轻人不喜欢的早睡早起保证营养多做运动之外，我还决定要去做自己愿望清单上的所有的事情。”
他在钟茗讶异的眼光下放下了衣服，脸上的笑容从容自在，继续说：“但其实时间就是越过越少，做什么都要趁早，我剩下的日子里并不一定能完成我所有的愿望。不过这个我也想开了，能完成多少是多少，完成多一些，遗憾就少一些。”
他放下背上的包，掏出水壶喝了一口水，对着钟茗有些得意地说：“今天的行程也是我的愿望之一，就是要背着我的家人偷偷出来爬本市第一高山。你知道吗？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在四处找我了。不过我老婆跟我颇有些默契，她晚一点一定能找到我留给她的纸条让她别报警。”
钟茗忍不住咧开了嘴，她难得笑成这样，这位老头真是可爱。
“想清楚要怎么做了吗？”
钟茗郑重地点头。
接着老头掏出一本小本子，撕了一张纸下来，又拿出一支笔在纸条上写了一串东西，递给钟茗，说：“虽然是下了山就当不认识，但你我也算有缘，要是需要树洞，可以给我发邮件。”
钟茗接过纸条，看着他左手拿着帽子，右手杵着登山杖，大步朝山下走去。
山间回响起他大声的吟唱：“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2
钟茗低头看那张纸条，是一个六位数的QQ邮箱。六位数的QQ邮箱相当古早，现在用钱都买不到。不过这位年纪这么大了，自然是最早的一批QQ用户，拥有那么老的邮箱也不奇怪。
钟茗叠起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背包的小袋里。
与此同时，在市中心某培训机构的一个教室里，刚下了课的喻全在别的同学艳羡的目光下走上讲台毕恭毕敬地说：“胡老师，没想到在这里偶遇您，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下面响起学员们的窃窃私语：“她真走运，还认识老师，看来可以开小灶了。”
喻全和胡不才坐在楼下的咖啡厅里吃简餐。
胡不才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我也不想瞒着你们，但其实是上个月我就失业了。公司的业务有些调整，我们部门有些职位合并，我这个职位就没有了。但我一时也没找到特别好的全职工作，这家机构有一个老师是我老乡，就介绍我来讲这个课。我知道我资历还没有够格到可以给别人授课的地步，但其实我已经很用心在做课件了，我是注册会计师，还有CFA*3证书，我觉得我是可以胜任这个职位的。你放心，我不会乱教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人也变得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喻全没想到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不好，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没有了工作。
虽然对胡不才无处不在的抠门有些不满，但她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其它方面的问题。
而且，他是穆承祖的朋友，穆承祖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
再说了，一起去了趟旅游，多少也积累了一些阶级感情。
喻全斟酌了一下，问：“哎呀，我没嫌弃你，你再差，教我们这种财务金融文盲还是可以的。”
胡不才表情轻松了一些。
“不过……”喻全的问话让胡不才又一惊，立马坐直了，似乎等着她质问。
“不过，你这么牛，考了这么多证书，是不是高考没发挥好，才上了个那样的大学？”
之前他们在普吉的时候聊过，胡不才和穆承祖都在省内一所很普通的学校上的大学，这两年这所学校才升了一本。
胡不才摇头：“我的分数可以上很好的大学，但我家里没有钱供我去啊。”
喻全愣了，她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原因。
看她不说话，胡不才以为她在看不起自己，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自卑，便低着头吃东西。
他胃口不好，现在又是收入缩水期，就只点了一小块蛋糕，就着培训机构的矿泉水，几口就把那蛋糕吃完，还用叉子把碟子上沾的奶油刮得干干净净。
喻全怀疑，要不是她坐在对面，他估计要伸出舌头把碟子舔干净。
她看胡不才抬眼看了自己一下，赶紧挪开视线，吃了一口自己的甜点，问他：“那你是打算一直在这里教课，还是要去找其它的工作啊？”
“肯定还要去找其它的工作，这里的收入完全不够用啊。”
之前喻全本来想问他平时这么节省，省下来的钱都干什么去了，但现在不用问了，答案昭然若揭。
而胡不才好似看懂了喻全的想法，反正已经透露了自己的家境，干脆破罐子破摔，全都说了出来：“我平时虽然节省，但其实我自己也没存下多少钱，家里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最小的还在读小学，还有三个分别读初中高中和大学，学费多半都是我出的。”
喻全突然对自己的偏见有了一丝的羞愧。
她并非不知道看人不可以片面这样的道理，但身临其境的时候总会有些偏颇。她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切不可随意带着偏见看别人或者轻易界定一个人的好坏。
“我回去问问我们公司要不要招财务的人。”
胡不才感激地点头：“嗯嗯，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也只能帮到这些了，再说还不一定有呢。”
两个人吃完，喻全要回去上课，胡不才竟然还有下一家兼职要去做。
喻全：“你厉害了，既然有这么多份工作，是不是也抵得上一份全职工作了？”
胡不才透着些尴尬轻声说：“这份更加不行，是麦当劳的小时工。”
喻全愣了一下，随即呵呵笑着说：“哪里不行了，职业不分贵贱，除了收入比较少，这份工有极大的灵活性，可以接触很多人，还是世界五百强企业呢。”
胡不才感激地看着喻全，又看了看楼上培训机构所在的楼层，还有些欲言又止，喻全立马理解了，说：“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诋毁你的，他们问起来，我就说这是我们公司以前请过的老师，靠谱。”
胡不才笑：“那倒也不必吹牛。”
这天的课很满，喻全很久没有像这样一整天坐在课堂上听课，不论是身体还是头脑都极其疲惫。等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没问下钟茗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一边掏钥匙一边看手机，却发现一个更加令人惊奇的事情。
她和钟茗，穆承祖，胡不才后来被叶韵瑜拉到了一个群里，群名叫“相请不如偶遇”，叶韵瑜说这是为了纪念他们的相逢。
一般这个群里发言最多的是叶韵瑜，每天说她遇到的好笑的事情，还有各种其它群里分享来的趣闻轶事和新闻八卦，以及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表情包。
胡不才发言第二多，但基本都是捧叶韵瑜的场，其余时候就是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发一个新闻集锦加一句心灵鸡汤。
喻全和穆承祖就是正常的发言，别人分享的时候也会捧场和回复，但基本都是竖起大拇指的表情符号，没事的时候比较少主动发信息。
而钟茗，则是除了需要回复的才回一个“收到”，没有发过其它任何消息。
但今天，“相请不如偶遇”群里破天荒地出现了一条钟茗发的信息：各位，明天晚上我在美林餐厅请吃饭，有重要事情需要你们的建议和意见，敬请各位光临。如果没有时间需要改期也请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