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热闹的婚礼现场,有趣的民间粗俗18(1 / 2)

傍晚的时候,拖拉机开进了双水村。

现在的双水村已经通上电了,电灯亮起来了,人们多年来心中盼望的亮堂堂的夜晚开始了。

从远处望去,高低错落的窑洞坐落在山坡上,明亮的灯光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射出来,古老的村庄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美丽的夜景。

为了迎接孙少平他们回家,少安专门腾出了一间窑洞,已经提前粉刷一新。少安妈提前也把新被褥准备好了。

干净的院子里,孙玉厚老汉接好了一根电线和电灯,院子里通亮通亮的。靠墙边是新盘好的大灶,大锅上盖着盖子,缝隙间冒着白汽。这是少安提前买好的鸡鸭鱼肉,专门从石圪节食堂请来的大厨胡德福从下午就开始忙活,又洗又切又炖,秀莲也跟着忙一些事,孙玉亭和卫红也帮着打下手。兰花带着狗蛋也提前过来了。弟弟结婚,当大姐的肯定要提前过来。

少安妈和兰花正在屋里忙活晚饭呢,秀莲这些日子身体也恢复了好多,能下地收拾些简单的家务。

进了屋,少平带着惠英和明明见过爸妈,又见过了大姐兰花,明明这边叫爷爷,那边叫奶奶,回过来又叫大姑,高兴得少安妈都合不上嘴了。

惠英又见过了秀莲,两个人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秀莲眼里含着泪花,紧紧地拉着惠英的手说:“我身体不争气,让你们也费心了。”

惠英忙说:“嫂子,咱不说这个,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我也命不好,好在少平对我好,咱们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高高兴兴地开始吃饭。

这回人可多了,虎子和狗蛋从来没见这场面,一会钻到这一会钻到那。燕子坐秀莲身边,伸着小手指指点点地数人数呢,都数不过来了。孙玉厚老汉端了一些饭菜准备给老太太送过去,少安忙接过来说:“爸,你吃吧,我去送。”

吃罢饭,少平想去看看老奶奶,少安说:“明天吧,奶奶已经睡下了。”

后来,金波过来了,和少平一家见了面,大家又亲亲热热拉了好长时间的话。金波告诉少平,想考虑在石圪节乡开一家建材商店,他有车,运输方面有优势,顺便也解决了砖厂的运煤问题。

吃过晚饭,时间还早,少平和金波就到街上转转。街上现在也有路灯了。大热天的,人们吃完饭都出来乘凉。闲话中心更是热热闹闹的。

当少平他们走过的时候,有些人便认出来了,于是便跟他打招呼,但是好多人却不认识他,毕竟他出去好多年了,且很少回来。少平和大家坐了一会,拉拉话,他告诉大家,明天他结婚,请大家都去吃席。

很快人们就都知道了,这是孙玉厚家的二小子孙少平。听说在煤矿上是个正式工,工资很高。这些并不奇怪,让人们感到惊讶的是:孙少平这次娶个媳妇回来,怎么跟田润生一样一样的。

少平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名声还不错,他敬老、尊大、爱小;在村中他主要是按照世俗的观点来有分寸地表现自己的修养和才能;人情世故,滴水不漏。

孙少平在农村长大,深刻认识这黄土地上养育出来的人,尽管穿戴土俗,文化粗浅,但精人能人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稠密。在这个世界里,自有另一种复杂,另一种智慧,另一种哲学的深奥,这里既有不少呆憨鲁莽之徒,也有许多了不起的天才。

离开“闲话中心”,前面是一个小卖部。少平说:“这个以前没有啊。”

金波说:“对,以前没有,听说才开了半年多。老板是马来花的妹妹马来凤,罐子村人,嫌罐子村人少,就跑到咱村来了。”

“看来这人还有些商业头脑。”少平说。

“这个人比马来花还厉害,马来花是有名的泼,她是又泼又骚,每天擦脂抹粉,馋懒不干活,她男人长得跟武大郎似的,她就真成了现代版的潘金莲了,来咱这时间不长就和田海民的哥哥田海军好上了。谁知她男人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人家不学武大郎,人家就假装不知道,反正有钱花,又不闹离婚,只管和谐相处,谁爱说啥说啥。”

“这倒也是一种处世方式啊,田海军倒是本事不小,听说他还跟刘玉升的老婆那样呢。”少平感慨道。

“他和刘玉升的老婆是老早的事了。”金波说,“我正好没烟了,走,咱进去买包烟。”

少平指着金波笑了笑,就跟着他进了屋。

屋里的杂货还不少,只是没看见人,货架后面是布帘,布帘后面好像有人在稀里哗啦地打麻将。

“谁呀,不着急就进来坐会,我打下这一圈。”

少平和金波两人撩开布帘一看,里面烟雾缭绕。只见有金大锤,田海军,还有海民媳妇银花,还有另一个人想必就是马来凤了。

四个人除了银花,其他三个人嘴里都叼着烟,眼睛眯缝着,身子一动没动。

马来凤说:“等一下啊,等一下,马上就胡了。”

田海军不紧不慢地说:“是金波啊,那个是少平吧?”

“是我,海军哥。”少平微笑着答应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明天要结婚是吧?”金大锤嘴里嘟哝着,眼睛只顾看着桌上的麻将牌。

“是啊,大锤哥。”少平忽然觉得这场面很不自在,有点像站在领导面前挨批评似的。

那边银花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桌上的牌,根本就没听到他们的说话。少平很轻蔑地看了看银花,心想:跟大伯子一块打什么麻将。

这时马来凤说:“你就是孙少平啊,我听说了。明天我到你家上礼吃席去啊,听说你媳妇可漂亮了。”

马来凤为人倒是大方,就是风骚。她在双水村开店,按乡礼和村里人来往,在街面上人缘还不错。

从小卖部出来,孙少平的内心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和沉重,在当下的社会发展大潮之下,各种不同的生活观念和价值观开始出现,古老的土地和村庄不可避免的受到冲击,人们在潜移默化,淳朴的村风村俗面临挑战,或许移风易俗,或许世风日下。人们越来越见怪不怪,越来越默认现实,什么丢人不丢人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关别人什么事。

天亮了,古老的村庄又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之下,水是清凌凌的,天是蓝格莹莹的。硷畔上、场院里鸡犬相闻,远近不断。窑顶上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的炊烟,像蓝色的绸带在晨光中摇曳,山坡上的羊群在朝阳的光环里开始慢慢地活动,山坳里吹过来的风啊,是那么的清新和香甜。

孙少安一大早就起来了,孙玉亭和凤英、卫红也早早过来了,开始张罗贴喜字、贴婚联、挂红灯笼。一会金强和几个金家湾的后生开着拖拉机也来了。他们拉来了桌椅板凳,还有盘子和碗,接着又是洗的洗、擦的擦。大厨胡德福也过来了,他戴上围裙,套上套袖,开始忙碌起来。卫红和猫蛋拿出准备好的大红绸子挂在大门两旁。

金波妈也来了,润生妈也来了,和少安妈、兰花等人安排烧香拜天地的事。

练子嘴田五也来了,孙玉亭安排他去大灶那烧火,头天下午炖好的鸡鸭鱼肉要热一热。

按照常理,孙少平多年不在家,早就和村里的乡亲们生分了,一些礼尚往来也就断了,如果家里有个什么事,是不会有多少乡亲过来捧场的,即便是国家正式工人又能怎样,谁还能沾上你什么光?不要嫌弃村民的短视,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农村,不要期望他们有多大的格局。

但不同的是,孙家还有个孙少安,人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了事该咋办还咋办。

田福高的媳妇也来了,海民媳妇银花也来了,李玉玲和马来花一路说笑着也来了。妇女们在一起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们一边帮着忙活,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叽叽喳喳、嘀嘀咕咕,说着说着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们先去看看秀莲,跟秀莲拉拉话,有的去帮着干话。

田海民和金成负责人们的写礼和录账。田海民别看岁数不大,可一直在村里当会计,脑瓜子就是好使,去年他就又引进了新“科技”,就是在他的鱼塘上架上鸡笼养鸡,说这叫循环利用,鸡粪可以喂鱼,回收鱼骨也可以喂鸡。就这样他又养起了鸡。听说效果还不错。

不用想,少平的婚礼上的鸡蛋和鱼都是来自海民家的。

在这之前,孙少安还特意邀请了田福堂、金俊山、金俊海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到这天一定过来热闹热闹,喝杯喜酒。

大门外,孙玉厚和金俊山等几个村里的长者坐在石头上抽着旱烟,不紧不慢地拉着话。田福堂领着小孙子也来了,他哼着小曲迈着方子步,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此时田福堂心里有一种很舒服、很平衡的感觉,这回人们不能光笑话我家润生了吧,孙玉厚家小子不也一样嘛,进门也带个大孙子,多好啊,这个世道啊,怎么着怎么好,吃好喝好身体好,管那么多事干啥。

一见田福堂过来,大伙赶紧打招呼让座,田福堂也就坐下来和大家拉起话来。他现在已经不是书记了,他是一介平民,他要与民同乐。在和人们轻轻松松、笑笑呵呵的拉话中,他似乎又获得了某种满足。

田润生一早也来了,他只是抱了一捆柴蹲在大灶旁和田五烧起火来。

郝红梅本来也想过来,润生妈说:“你腆着个肚子不方便,人家说新人见新人,不吉利。”

红梅只好作罢。不过等婆婆走后,红梅悄悄溜出家门,她没有敢去少安家,只是走过哭咽河就停住了,然后爬上枣林后面庙坪山的一个高坡。

从这个高坡正好能望到孙家的场院,晨风吹动她的衣襟和头发,也吹动她凌乱的心情,她一个人远远地望着少安家那里,那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她多想去见一见孙少平啊,他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吗?当年他们因贫穷而相识,因贫穷而相知,但她又痛恨贫穷,她试图改变,但她错了,如果他当时不去追顾养民,也许……生活是没有也许的。

马来凤也来了。这个人一出现立刻就光彩夺目,只见人家穿着时尚的裙子,烫着时髦的卷发,描眉画眼,红嘴唇鲜艳夺目。她边走边抽着烟,怀里还抱着一只哈巴狗。

大家见了都奉承说:“来凤真会打扮,真洋气……”

孙兰花和马来凤都是嫁到罐子村的媳妇,她们早就认识,见马来凤也过来捧场,兰花忙说:“来凤啊,快过来吃糖,看你多好哦,天天像个电影明星似的!”

狗蛋在一旁小声说:“我怎么看她像个女特务……”

兰花赶紧捂住狗蛋的嘴:“狗蛋!别瞎说!”

孙玉亭也赶紧跟马来凤打招呼:“来凤来啦,欢迎啊,你这一来,我们这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马来凤上来就勾住孙玉亭的肩膀,无比亲热地说:“啊呀,我的老哥哥呀,我可想死你了!”

贺凤英在一旁撇了撇嘴说:“你想他有什么用,他又不想你!”

“他想不想我我不管,反正我想他!”马来凤咯咯地笑着说。

周围的人们也开始笑起来,马来凤立刻成了人们的关注焦点。

马来凤在金成那里写上了礼。田海民说:“来,这有好烟,换一只吧。”马来凤也不客气,接过田海民的烟说:“点上。”

马来凤吐出一个烟圈,开始和人们拉话,人们东拉西扯地跟她瞎咧咧。有人说:“你知道刚才给你点烟的是谁吗?那可是咱们的大队会计啊。”

“大队会计算个球啊,我见过的男人有一万。”

人们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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