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庆功飨宴23(1 / 2)

当日,祭祀先王阳甲(商代第十八任君王,子昭父之长兄)和小辛(商代第二十任君王,子昭父之三兄)的周祭从清早大食之时开始,至晌午时分方才祭罢礼成。周祭完成之后,照例需要由主祭作东举办宴会,宴请参加祭祀的众人分享祭品,称之为“飨宴”。这次周祭的主祭是商王子敛,因此祭祀结束之后,参与周祭的助祭、陪祭和观祭的一众子族宗亲、肱股重臣和方国亲贵俱赴王宫后庭,参加在这里举行的飨食宴会。

虎缶作为此次大捷的有功之臣,外加虎方世子的身份,自然列庭内上席就坐。在庭内主席就座的是商王子敛和王妇妇婵,在首席就坐的是此战的首功之臣攸侯攸由与王子子时,陪在首席就坐的还有冢宰和太师。与虎缶一同列于庭内上席就座的除了一同因功受奖的攸喜、望乘、林笃外,便是先王盘庚(商代第十九任君王,子昭父之次兄)嫡子子显、先王小辛(商代第二十任君王,子昭父之三兄)之子子昌,太傅、宗尹、多尹、太史等一众重臣,以及在殷都的方国国君与王子,计有杞侯凡、仓侯硕、垂侯品、兴伯彰、贮侯之子贮其、周伯之子姬非、兴伯之子兴汶、丹伯之子丹褒一共八人,皆在庭内上席就座。

庭内就座的一众贵宾早早便已入席就坐,每人案几之上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果品和瓷壶中清甜的醁(lù)酒。醁酒是将桃、李、梅、橘等鲜果果汁与上等黍酒混合而成,果香浓郁、暗藏酒香、清甜可口、酒力不强,最适合消暑解渴。案上酒水果品是为众人解去祭祀半天所致的干渴疲乏所备。

在庭下就座的是在殷都的子族远支宗亲,殷都都尹(大型都邑的行政长官)、众卿士和几位内史。鹿辰、虎负、田石等其余立功之人,参战四旅的司旅(亚旅副手,旅的副指挥官)、大行行正和行长等人也在庭下席上按尊卑职位就座。参战四旅的将士大多是初次进入王宫,更遑论王宫后庭,出身低微的中下级校尉多数也是第一次参加飨宴,新奇之心远胜紧张之情。更何况他们皆在庭下就座,距离君王重臣和自己的国君长官较远,顶头的达官显贵一时管不到自己头上,所以倒能放开手脚,一边张望,一边纵情吃喝。只不过庭下之席,从所设席案、饮食器具,到果品酒馔,均比庭上之席逊色许多。就拿饮酒之具来说,庭下之席所用的铜卮(zhī)角杯,虽比寻常邑人家庭所用的陶骨木竹等质地的器皿贵重了许多,但与庭上所用的精雕玉饰的金杯瓷盏相比,仍差了一等,更无法和商王及王妇所用的玉盏牙杯相提并论。

虎缶已不是第一次参加飨宴了,自然轻车熟路,在侍者引导之下就座之后,见安坐主席的商王微笑着抬手示意,便不待侍者斟酒,自己拿起瓷壶为瓷杯中斟满美酒,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以解半日滴水未进所致干渴。虎缶饮罢一杯醁酒,干渴稍解,但仍感意犹未尽,再次斟满一杯,慢慢嘬饮。虎缶一边畅饮美酒,一边四顾张望,见旁边席上第一次参加飨宴的望乘稍显紧张,正襟危坐、目不侧视。虎缶连忙侧身倾首悄声对望乘说道:“大王方才已示意吾等不必拘礼,尽享酒食,亚旅可畅饮醁酒,以消酷暑。”望乘这才发觉周边众人都已自顾自地吃喝起来,微微颔首向虎缶致谢之后,也端起面前案上由侍者刚斟满的一杯醁酒轻呷起来,只不过腰背还是挺得如松般笔直。

此时,飨宴还未正式开始,宾主等人只是就座歇息。商王子敛与坐得较近的妇婵、攸由、子时、冢宰和太师谈笑风生,其余人等也各自三三两两侧首交谈。虎缶见状,便扭头与身旁沉默不语的望乘闲谈起来:“这醁酒酒力虽不强,但空腹多饮亦能醉人,不知亚旅大人酒量几何?”

望乘答道:“鄙人常在军中,虽能饮酒,然酒量不胜,寻常黍酒能饮一升,再多便要醉倒了。”

虎缶饶有兴趣地继续说道:“亚旅大人如此雄壮威武,又值盛年,酒量却是平平,定是平日饮得少了,多多畅饮,大醉几回,酒量自当增长。”

望乘渐渐放松,饮一口杯中美酒,说道:“在军中最多浅酌几杯,岂可多饮?若在军中贪杯大醉,轻则贻误军机,重则丧命沙场。”

虎缶点头称是:“戎事无儿戏,亚旅大人说得是。”

两人沉默片刻,各饮一杯之后,虎缶拿起案上一只鲜桃,拱手示意望乘也吃。望乘见状,也取自己案上桃果大嚼,吃罢对虎缶说道:“以前常闻人道,王宫宴饮,礼仪众多。不想今日赴此飨宴,却如此不拘礼仪,轻松自在。”

虎缶微笑说道:“亚旅大人有所不知,飨、燕、酓(yǐn)、食四等宴席之中,这飨宴因是祭后分飨食之,故而最为讲究礼仪。此时,飨宴尚未开始,主宾皆可轻松自在,待鼓乐声起,飨宴开始,则举杯先后、进食节仪、酒食礼器、言谈唱和皆有一定规矩,为得是以礼序次、规矩周旋、行止有度、威仪有则。”

望乘皱眉道:“饮食礼数,鄙人倒通得一二,但如虎君所说,飨宴礼仪如此繁杂,却叫人手足无措了。”

虎缶微微一笑,说道:“大人莫忧,这飨宴礼仪虽繁,但也有一定之规,只需留心一二关键处即可。大人切记,待飨宴鼓乐奏罢,大王与王妇敬酒三巡之时,第一巡酒称之为献,既献天地神灵,又敬上下宾客。因而我等宾客须得奉杯至眉,再灌酒半杯于地,以为敬天献祖之意,其后方可饮杯中余酒。而大王与王妇所敬第二、三巡酒,则需一饮而尽以示恭敬感激之意。待王与王妇敬酒以毕,只需静待首席贵宾敬罢大王与王妇之后,我等上席之宾便可由大王而下依次向庭中主宾人等敬酒。依古之礼法,敬献醇酒必以单为吉,故君王受九献,侯伯受七献,大国之卿受五献,侯伯之卿受三献,其余人等受一献。宫中宴饮皆依古礼,我等最多可向大王敬酒九巡,向攸侯等方国侯伯敬酒七巡,向冢宰和太师等朝中重臣敬酒五巡,子时等王族子侄亦是五巡,向姬非等侯伯之子敬酒三巡,其余人等敬酒一巡即可。”

望乘闻言,不禁瞠目,问道:“莫说大王要受敬九巡,便是侯伯也要受酒七巡,庭上这许多人众敬将下来,大王与众位侯伯定要不胜酒力,大醉不醒。”

虎缶笑道:“莫说大王与众位贵人有鲸吞虎饮之量,便是其中酒量不显者,受人敬酒,轻抿即可,吾等敬酒之人岂有胆量迫其满饮全杯之酒?”

望乘笑道:“原来如此,鄙人多虑了。”

虎缶又道:“受人敬酒,除大王所敬第二、三巡酒外,是否饮尽杯中酒皆由君便。但此前也有人因不饮尽他人所敬之酒而得罪其人者,这又是礼法之外的人情世故了。到底是否饮尽杯中酒,请亚旅大人斟酌。”

思索片刻之后,虎缶接着说道:“飨宴餐食之礼,匕柶箸勺用法与日常用法无异,须在意者二。一者,前三道肉食,必是周祭所献,数量额定,吃尽不可再添,且务必食尽,以示尊天敬神之意。之后菜肴皆可剩余,一箸不动亦不失礼,只是要惹得多食(宫廷厨师)受卤小臣责罚。二者,飨宴中饭食品类众多,除方才所言前三道肉食,侍者献上其余饭食后,若觉此物味美,可唤侍者再二、再三献此饭食,但至多三次,绝不可再多,再多则失礼矣。”

望乘拱手为礼,谢道:“多谢虎君提醒,不然鄙人真要在这王庭之中失礼了。”

虎缶还礼道:“好说。飨宴之中若有其他需留心之处,在下随时提醒大人。”

正说着,一队侍者排两列进入,每人手捧大托盘,托盘上放着纹饰精美的铜觥与铜爵,徐徐来到庭上各人席边,将案几上的瓷壶瓷杯撤下,换上铜觥、铜爵,然后恭敬端起铜觥将铜爵斟满美酒。此酒一闻便知,异香扑鼻,是佐以名贵香料三酿而成的上等鬯(chàng)酒。

商王子敛见庭间宾客案几上的鬯酒俱已齐备,便轻轻一挥手,后庭中便传出了钟鼓丝竹之声,乐声庄重典雅。庭上众人听得乐起便立刻停止交谈,安坐于各自席上。

待鼓乐奏过一阙,子敛端起案上铜爵,起身行到席下庭间,肃立后双手高举铜爵至头脸高度,朗声向天地神灵以及诸位宾客敬第一巡酒,祝词言罢将爵中美酒倾洒一些在地上,然后端起爵来一饮而尽。庭上庭下的所有宾客恭敬举杯至顶,与子敛一般将酒倾倒一些在地上,而后端起爵来满饮杯中美酒。接着子敛返回自己席上,由妇婵持铜觥为其斟酒,站在席上敬了第二巡,这次子敛与宾客皆满饮爵中美酒。最后,子敛端坐于席上,待妇婵为其斟满酒后,与身侧席上的妇婵一起向众位宾客敬第三巡酒,主宾人等皆饮尽爵中酒。

商王子敛敬罢三巡酒,朗声说道:“今日献神灵,祭祖宗,敬众卿。王庭上下,席间人等,只须把酒言欢,飨食佳宴。今日之宴,亲宗族兄弟,待四方宾客,尽宴之合好。席间宴上,切不可谈论国事政务,所有军国之事,二日后在王宫前殿再议。违此言者,犹违王命。”

望乘悄声问虎缶:“大王所说,两日后在王宫前殿议事,是何礼仪制度。为何要等两日,明日议事有何不可?”

虎缶答道:“亚旅大人有所不知,每次王宫宴饮之后,因为开怀畅饮,赴宴中人大半必大醉而归。吾等年轻体壮之人还好说,歇息一日酒便醒了。如冢宰、太史、太师三位大人年迈体虚,大醉之下若无两日歇息酒必不得醒。大王以下其他人等,最好也是歇息两日,方有精力议事理政。故而大王令在两日后再议国事。”虎缶代表虎方在殷都奉公深耕多年,对殷都中的掌故事宜知道得清楚,故而望乘有所问,虎缶必能一一答疑。

子敛言罢,乐声再度奏起,只不过旋律比方才的轻快婉约了许多。旋即侍者川流不息,将一份份置于铜盘、铜簋上的美食奉上。第一道菜乃是炙马肉,将周祭大鼎中烹煮过的马肉切成小片,在炭火上炙烤而成,炙时加了椒盐姜桂等佐料,香气大增,倒比奉献给祖宗神灵的白水煮马肉香了许多。但是马肉本就坚韧,加之煮得老了,炙烤之后吃在口中颇为考校牙力。望乘牢记虎缶嘱托,低头狠嚼,偷眼望去,庭上众人,包括商王和王妇在内都在用力咀嚼。望乘遂不敢马虎,用力咀嚼口中马肉,但肉实在坚韧,咀嚼不碎。好在肉片皆切割成小片,只得胡乱在口中团成团,生生咽下。

第二道菜是烙牛肉,乃将周祭中燎烧过的牛肉切成薄片,佐以牛羊油脂在铜板上烙煎而成。周祭所用二色之牛皆肥大,油脂较多,更兼加工此菜的多食刀功精湛,肉片切得更薄,故而比第一道菜鲜嫩可口许多。牛肉片烙熟之后,只撒上研磨过一遍的粗盐粒,不加其他佐料,吃得是牛肉及油脂原本的香味。即使贵为一旅之长的望乘,平日一年也难得吃一次牛肉,这烙牛肉甘旨肥浓,吃得望乘脂香滑口。只不过如虎缶所说,前三道菜分量厘定,不能要求再添,望乘吃得颇不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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