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其十一 灰喉：归巢11（2 / 2）

别说了，已经到极限了。她的额头开始涌出汗珠。双腿开始愈发沉重，渐渐开始有寒冷爬上身体。

“谁来….帮….”

根本没人会来，这是她自己最清楚不过的事，是几年前在相同情况下离开博士逃避一切的自己最清楚不过的事。

她难受着却突然想起过往。

几年前，相同的情景。

他那时望着灰喉，没有伸出双手，因为他害怕自己的立场会让女孩受到更多伤害。

她那时望着博士，没有向他求助，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原因为男人带来非议。

他们望着彼此，似是望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己。彼此很像，都会害怕对方受到自己的影响，都除了对方意外没有任何能敞开心扉的人，都是那样与孤独相伴…

“我记得她的宿舍好像是在最角落的那边吧。”

“诶？真是的，还要看见她多久啊。”

她想着想着，没有发现双脚前进的步伐沉重到灌了铅般的艰难，双手也不自觉将怀中散着微弱温热的书本紧握，那说不上的恶寒也蔓延了全身。

可耳边那些议论与恶语却丝毫不见得停下。她本以为做好准备，习惯寂寞。就能对旁人的恶语与议论不屑一顾，但当这些恶语向自己袭来，铸成的防线总会止不住的溃烂。

原因很简单，少女无法否定这样的原因。

这恶语的源头其实便是过去的她自己。

“那么讨厌我们感染者，你还回来干什么。”

“真不知道岛上怎么还会留着这种人。”

“多半是因为精英干员的身份吧。”

曾经她的行为让岛上的感染者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从而对她产生愤恨，进而演变成实际的恶语。但实际上，她只是单单厌恶矿石病而并非感染者，只不过那时的她并不懂得处理好这种冲突。

知道内情的阿米娅，几次暗地里帮助她恢复这道裂痕，但因为领导者不能过多干预的原因，效果甚微。只有少数人明白了她的过去与本意并不是所想的那样。

而之后，灰喉不再对这种方法报有期待，选择了离开。尽管她自己也想好好向被自己伤害的人道个歉。

“赶紧回去吧，别在这丢人….啊，博士你怎么。”

“喂喂，博士怎么来了。”

一个人的出现让议论顿时停止了不少，他站在少女前进的道路上，可少女更本没法注意到除了赶紧离开这里之外的任何事。只是隐约发觉耳边清净不少。

站在一旁人人们，看着她低着头一步步靠近那站立的身影，便不再继续议论什么，直至灰喉的脑袋撞到那人的胸膛上时，细小的讨论声才又开始浮现。

“啊，对不起。请你让开一下，我要过去。”她没有抬头，依旧用头抵在男人的胸膛上，低声道着歉。

那人叹了口气，举起手做出手刀的模样放在空中，接着猛地砸向少女靠在胸膛上的脑袋。

“好疼！”她被这一手刀打回了神，抬起眸子一脸愤怒的看着眼前的人。但当看清那人的一瞬间，灰喉有些愣住了，怒气也消了不少，“博….士。”

男人温柔的笑了起来，轻轻摸了摸刚刚被自己打的脑袋，用上怀念的语气说着：“嗯是我。好久不见啊，以及欢迎回来，灰喉。”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的份量在这种情况下不用她说，男人也应该明白才对。她掩饰着移开视线，装作不相熟的样子，朝着博士说道：“我们好像并不怎么认识吧，博士？”

说出这种话，心间更是疼痛不已，明明也很想和你说一声“好久不见”。不过，求求你了别在这因为我而受到质疑。像之前那样，放我一个人走，放我离开吧。这样，对我们都好…

少女在内心祈求着，想就这样带着其实根本无法抛下，无法替代的感情又一次穿过人海，回到那个阴暗角落。

只要在那个角落里，看着他幸福就够了….够了吗？

怀中捧着的书本此刻变得炙热，似是随着这疑问而来，也为她驱散了那莫名的恶寒。从而，她拥的更紧了些不愿放手。

“如果那份温柔的光亮能为你带来温暖，那就请被他牢牢抓住….”博士这样说着笑了笑。下一秒，猛地抓住她露出些许空隙的胳膊，向角落里的宿舍跑去。

“博士….不，你会….”她心中充斥着些依旧顽强的抗拒，但更多的则是被另一种期待所填满。原来自己是这样的矛盾。

他依旧牵着女孩奔跑，没有任何回答。而他脸上挂着的，是少女与男人记忆中最幸福时刻才会有的笑容。

这一刻，灰喉或多或少猜到了，他要做的，是和自己一起穿过人海回到那个角落，接着在寂静无人的角落与人潮汹涌的街道处，相接的路口等着自己。

他并不打算放开她，放下过去。他只要她，只要和她在一起的幸福回忆。哪怕站在罗德岛大多数人的对立面，哪怕否定这些年习惯一人的努力。

“你为什么这样执着….”她小声低语，脸上不自觉抹上一层绯红。

“因为不想从来只让孤独爱着你，灰喉。”博士放缓了脚步，接着停了下来，面对身前闭合着的宿舍大门。

他转过身，轻轻向少女说道：“11月14日，是烟花节和另一个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日子，我会等你关于过去与未来的选择。”

重要的日子….过去….未来….，她低着头看向怀中的书本，这才想起书本的作者正是面前的人。

于是，她便自嘲着笑了起来。那双青提色的眸子里隐隐闪着些光彩，似是在内心自言自语着：“原来，我已经忘了很多事啊….”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答复。”她走过男人身旁时，轻轻用脑袋靠了一小会，也瞥见他腰间系着的灰羽。接着低声细语着：“谢谢你，一直留着….”

说完，少女便走进了宿舍，留下男人在原地。他长叹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些苦恼的笑着：“谢谢这种话，或许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啊。不过，接下来才是麻烦事啊。”

他打开手机，向除了灰喉的全岛干员的手机上发送了一条短信：“我会证明，灰喉有她存在的理由。也会让你们信服，我对她这份感情是源于她不曾被你们发现的真心。请各位马上来会议室集合。”

如释负重，是发完这条信息后最真切的感受，他迈出步子，回首说了句：“我刚刚改完的终章，希望你能喜欢，灰喉。”

•••••

熟悉无比的宿舍除了有些尘土的气息外，挂饰，桌椅，床铺没有一丝变化。少女坐在床边，有些麻木的盯着藏青色的天花板，对于刚刚发生的事，一切都太过于突然。

“突然让我做出选择….还是被那些人看见的情况下啊。”她闭起眼依旧散着苦涩与矛盾交织的情感。

其实，做选择并不难，难得是每个选项，所将承载的意义。就像站在人来人往陌生的十字路口，选择其中一条路很简单，但你无法知道这些路会通往哪里，自己能不能半途折返…之类的想法。

她是要选择像过去那样离开，为了他而独自坚强？还是同他驶向或许满是非议的未来，一起丢下寂寞与孤独？

前者是对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与努力的辜负，后者则是对过去为了他的美好而选择逃避独自承受孤单的否定。

由此，她不敢轻易做出选择，因为一切都是未知。

灰喉睁开眼，无奈的表情也预示着暂时还没有答案这个结论。她站起身，在不怎么大的宿舍里走着，无趣的环视四周，细细观察起不变的一切。

很快，她发现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叠稿纸。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靠近并看清了上面写着的，是自己之前捧在怀中的那本书的名字，也是博士在过去就在创作的故事。

书名的下方有一行小字，少女轻声将它们读了出来：“第11卷，也是本部小说的最终卷。”

这家伙，好像上次更新还是在两年前吧。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打开一旁的台灯抽出椅子，坐下认真翻阅了起来：“不过，都结局了，反正也睡不着，就把它看完吧。”

宿舍里的夜晚格外的宁静，不同于野外的莫名喧嚣。这里是个很好看书的地方，就是外面偶尔传出些，过去住在这时没有的惊呼声。

她就这样放松着，不去想别的事情一心读着这小说的最终章…

【如何概括人的一生？】

【走一段漫长的路，结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寻找托付生命的灵魂伴侣……接着，再走一段不那样长的路，曾经的志同道合因岁月而渐渐淡去，相互扶持的伴侣也总有先后逝去。】

【最后，在路的尽头停下脚步，回首过去却发现最后依旧独自一人。】

【其实，只是回到了开头，重新开始一段相同的人生。】

【人最终都会回到诞生之时的最初——孤独。】

【少女明白这份孤独会贯穿一生的始终会让一幕幕温暖幸福变成一次次凄冷无奈。】

【于是，不再抱有情思，不在同人海前行。】

【这条注定寂寞的路便是她的选择。】

【可总有人，不愿看见她的孤独。】

【少年便是这种人，他会一次又一次的在相同的人生里，牵起少女的手，让她发觉这个世界的温暖。】

“我们应当很好的活着，不去打扰他人，结束一生，因为活着不是让他人感到不悦。也应当守护和爱着那个不愿被世界接纳的想遇到的人。”

随着读完小说的共14章的结尾，外面的朝阳也露出些许微光从窗边撒进。

少女有些哽咽，却还是强硬着笑了出来：“你这家伙，为了我直接把故事整个推翻重来啊。”

她惆怅着，却被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打断。灰喉抹了下眼角，起身打开了门。

而门口站着的是一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少女，她打着哈欠，询问道：“请问，能占用一点你的时间吗？灰喉小姐。”

“你是？”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拉菲艾拉，代号是羽毛笔。”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她没有穿上精英干员的制服，而是换了过去的衣裳跟着这个闯入自己宿舍的女孩，一起走到舰桥外的一处尚未开业的咖啡厅。两人自顾自的找了处位置坐下，升起红色的遮阳伞。虽然朝阳并不算那么刺眼。

“准确来说，我本来的任务就是把稿子送到灰喉小姐的宿舍。”羽毛笔天真的笑着。

“那现在是？”

“是我自己的格外行动哦，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灰喉小姐正是博士小说中的主角。”

“可我们并没有见过。”

“是感觉啦，一种博士能为了你去推翻所有故事的感觉。不过他也是确实这么做了。”她这么说着，这种看穿一切的语气不是很符合她的外表年龄。

“那既然你的感觉这么灵，能不能告诉我，过去和未来有什么区别吗？”灰喉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向她询问着。

女孩抬起眸子，望着渐渐被光亮带上湛蓝的天空若有所思的说着：“过去之中诞生未来，未来之中存在过去。并不是说一定要选择哪一个，应该是因为这两个的存在，才有了不那么极端的一切。就像不应该只有孤独这种极端存在一样。”

四周不适宜的挂起了微风，但她说话的时候，就连风，都被女孩的话语引导似地向上流动。

被风吹动充满稚嫩的眼眸，似乎捕捉到各式各样的事物。

已然有些摇晃不已的红色遮阳伞。

带着些许阴影暗光的灰色咖啡厅。

随风弹奏而起音乐的白色残枝叶。

聚集在周遭的一切安宁。

湛蓝的青空。

以及，孤独的最末梢。

“其实，正是因为在人生中，写入了很多东西。有很多与再也见不到面的人之间的回忆。为了再见到这些景色时回想起过去。为了用力摸索记忆的丝线。就算会伴随着痛楚与疑惑。从而产生孤独或是逃避的错觉。”

“因为不能把过去也一起带走嘛。所以才想走向未来。”

她停下了讲话，有些不明所以的笑了，“这些都是我的胡言乱语哦，不用在意。”

灰喉从中并没有听出些什么，但又听懂了却多。她独自思考起来。

快乐的时光早晚会如同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般破裂、消失。这是必然。就算世界上有例外，有奇迹，但只有这件事也绝对无法改变。

天空明明如此湛蓝，天气明明如此宜人，可是，我们依然不停地走向孤独的轮回。

而且，无论我们轮回多久，鲜艳的青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曾经拥有的幸福如此高尚又脆弱，令人难以呼吸。

既然孤独是必然，为什么彼此还要组成社会，家庭呢？

由于没有任何与生具来的社交理由，没办法，人们只好自己找出意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应该是大部分人会做出的一般结论吧。毕竟，孤独的人只能活在他人的记忆之中。

可是，那是我无法做出的结论。

打从他选择了我，而不是别人的那一瞬起，他就等于放弃留下任何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了。

已经无法选择如何面对不知未来的过去，只能选择活在含有它的未来了。

而且在今后，我们的人生只会急遽下降吧。

随着岁月的经过，或许，我们每年将会变得更加悲惨。

他很清楚自己的下场。自己也一直非常清楚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可是──

但假如不能深爱自己最重要的事物，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孤独或许并不是逃避过去的理由，也不会是没法期待未来的存在。

答案已经有了啊…

她释怀的笑了笑。在她对面的女孩却趴在桌子睡着了，她看着这副天真无邪的睡颜，一直待到了傍晚。

“嗯？我睡着了？”

“是啊，一直睡到现在。都傍晚了。”

“傍晚….不好，灰喉小姐，你的烟花节！”

“不用担心，他已经在等我了。”

“对了灰喉小姐，博士，阿米娅，凯尔希在昨天在为了你的会议上，可是很帅的哦。”

灰喉愣了下离开那家咖啡店，回到宿舍换上了被她放在床上的，精英干员的制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抬起头走了出去…

长廊中，那些人又一次出现，在一旁看着她，只不过议论声并不再那么频繁，她为此感到好奇。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明确了答案，而自动无视了那些恶语。

她四周张望着回过头望向前方，接着不知为何笑了出来。原因很简单，他在那里，站在那里等着自己。

“怎么样，做好选择了吗？”他温柔的笑了起来，伸出手。

“是啊，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至少等看完烟花之后吧，毕竟这也是我的节日。”少女毫不犹豫的牵起那只手，脸颊被最后的落日映的绯红，那似有似无的海鸥鸣叫不知为何回荡在她耳畔。

•••••

“真想不出，你能这样舌战群儒啊。”他们牵着手走在夜幕降临的外面，等待着烟花冉冉升起绽放。

“也不能算是舌战群儒吧，只能说以我们三个的人格为你换来了担保，与未来的机会。”他回答着少女提出的问题。

“谢谢….不过，你这对小说的态度和拖更的习惯还是要改改了啊。”她挖苦起一旁的男人。

“哈？”

“哪有人会一次性在结尾推翻自己小说的所有基调和设定。也哪有人会一次性拖更2年。还特地的用11卷共14章来结尾啊。”她开玩笑的语气中，不乏快乐与幸福。

男人不好意思的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她，隐隐听见不远处的引线被点燃的声音。

“不过嘛。”她将脑袋靠在博士的肩上，抬起脸颊，释然的笑着，也似要轻声细语：

“我还挺喜欢这样的故事….”

“嘭…嘭…嘭…”

巨大的烟花伴随着那令人怀念，心安的笑容在身前身后绽放，映出两人紧贴的倒影。

这一次，她看见了。看见了过去忘不下的烟花真正的模样，也看见了不是真正孤独的自己。

“所以答案呢？”男人抚摸着她的脑袋，问道。

“答案啊，很简单，就像你给出的那样。既不否定过去我们的存在，也不畏惧未来会经历的故事。我们都是孤独的，但至少有彼此，就并不孤独。”她顿了顿，又充满无奈的说道，“我还想去曾经走过的地方看一看，去找到曾经遗失的美好。以及，为了你而努力去改变。”

“完美的解答啊，灰喉。”他笑了笑，不知从身后掏出了什么，缓缓蹲了下去。

男人在少女没有反应过来时，将一条灰色的围巾戴在她的脖颈上，接着将双唇靠上她的额头…

“这样就不会冷了吧。”他低语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灰喉脸颊爬上的红晕。

“其实，有你的手牵着就已经不那么冷了。”灰喉小声嘟囔着，但依旧止不住笑意。

博士从她身旁站起，望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它是繁荣是喧闹，更是为在这个日子诞生的人，送来的最温暖的礼物，也是在告诉着他们从不孤独。最后他轻声的向她说道：

“以及，生日快乐，从不被孤独所爱着的灰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