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明镜 43(2 / 2)

于是不出所料地,这位屠户的决策成为了压垮大汉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他的名士朋友们鄙夷地谩骂着这个暴发户的愚蠢,大臣们也纷纷开始为了这个已经延续了四百年的王朝担忧着,嚎啕着。

在董卓惨无人道的暴行之下,“再兴如光武”成了士人们全新的期盼,然而中兴大汉不仅需要明君,更需要敢于挺身而出,诛除奸邪的忠臣。在正义感和一腔血勇的驱使之下,他毅然决然地接过了那把七星刀,只身行刺董卓。

尽管他并没有成功,但如此舍生取义的壮举,想必也足以令他名动天下了吧?年少的他如此想着,可迎接着他的却不是什么赞颂与花环,而是绵延数百里的缉拿告示,和一轮又一轮的无休止的追捕。

为民除害的英雄却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盛赞他忠勇的文人们却都唯恐不能尽快地和他撇清关系。在漫长的流亡路上,一次次背叛,带来了一次次的险死还生。唯一愿意帮助他的只是一个同样郁郁不得志的小小县令。

一路上,他只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一只惊弓之鸟,在惊惧之中误杀了父亲的旧友吕伯奢一家。面对那位尚不知情的老人,他动摇了。

这吕伯奢与曹老太爷结交,又岂会没有攀附他曹家权势的想法?如今老父亲的官位不在,他又受到了朝廷的通缉,所谓树倒猢狲散,那些误杀的人心中难道能没有一丝加害之意?如今他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回乡起兵,共襄大义……

既然自己都可以沦为这“大义”的牺牲品,那还有谁是不能被牺牲掉的呢?若是今日杀了吕伯奢,日后自己光复了汉室,他便是田光、朱亥、侯赢那般舍生取义的义士。若是放他一马,让他去报官助纣为虐,反而会落下骂名……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这一次,所谓的“大义”压垮了良知,他终于说服了自己。

回到故乡,他很快便拉拢起了一支讨伐董卓的队伍,比起他孤身刺董的显赫声名,似乎还是祖上留下来的巨额家财更管用些。带着略显单薄的兵马,和一批愿意追随他的宗族将领,他参与了讨伐董卓的诸侯会盟。

在这里,他见识到了各怀异心,相互掣肘的诸侯。见到了身怀大器,却饱受冷落的寒门英雄。每个人都把勤王讨贼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把一杆大旗摇动得猎猎生风,却只有他一个区区宦官之后敢于为了汉室,去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这一战,他败得极惨,却也悟得极深。“大义”本就是诱导人牺牲的幌子,而拼命去鼓吹它的人,往往才能从这牺牲中得利。就像他为了“大义”牺牲掉吕伯奢,才得以活命一般。这场会盟本就是一场阴谋,它便是要流尽世间豪杰志士的鲜血来扑灭董贼嚣张气焰,从而使那些畏首畏尾的庸碌之人,从中得利。

看着那一家家全身而退的豪强,那一支支数万乃至十数万一矢未发的军马,这便是他们一直以来想要取得的“利”。逼反黄巾正是为此,如今纵容董卓亦是为此,养寇自重,割据称王,为了个人与整个家族的利益,他们不惜要再现一个兵戈动荡的春秋战国。

那堵高墙一旦被修起,便泾渭分明地划分开了“国”与“家”,若能为家族取得足够的利益,他们向来不吝于去拥立一个新的王朝。怪不得那些臭名昭彰的宦官,能够被他轻而易举地连根拔起,原来只需始终高举着“大义”,便可轻易地转嫁身上的恶名。

他们就如同一条条肥大的,嗜血的水蛭,渴饮着鲜血,摧毁又建立起一个个王朝。直到那淋漓的鲜血积攒到足以填平欲壑,足以化家为国,足以让他们踏上权力的巅峰,或是至死方休。

他好像明白了,那何进之所以会做出这看似愚蠢的决断,或许,从来都不是为了对付什么被称为“十常侍”的宦官。

“再兴如光武”,这是何等辛辣的讽刺啊,亲手筑起这一堵名为门阀的高墙的人,不正是那雄才伟略的光武皇帝吗?这所谓的“再兴”二字,兴得又何必是大汉?

窃取来的权利,又如何能拿来制约那些助长着此等罪恶行径之人?于是蛀虫那肥大到令人作呕的身躯之中,便又会生出新的蛀虫,循环往复,永无休止。在争夺着权与利的旋涡当中,真正受苦的,只有百姓。

“如果他们要做六国,那我就来做第二个始皇,在那些虫豸授首之前,我们只能不惜任何代价。子脩,终有一日,为父会带着身上所背负的所有罪孽离去,而你一定要保留着如今的这份仁善,给芸芸众生。”

“要以史为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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