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4(1 / 1)

那青年站定片刻喘着粗气就紧了紧手中的绳子,用不太清晰的汉话一句一顿的说道:“你,在前面,往那边,走。”

达鲁乖乖在前面领路往人多的地方靠拢,翟定一走在中间腿脚有些不怎么灵便,那青年走在最后左手扯着绳子,右手换了一柄短刃架在翟定一的脖子上。走到人多的地方,才看到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有四五个人躺倒在地看不出死活,旁边还有士兵拖着两人的腿从林子里出来,显然是死了,一旁还有三个山民被绳子捆着萎靡在地。看到达鲁过来,再见到翟定一一副被人挟持的模样,在场众人都有些慌神。看到这幅景象,那青年先是连声喊了几声,显然想确认那些山民的死活。被捆跪坐着的三人都稍好一些,马上开始叽里呱啦的回话。随后,翟定一就感到背后的签字被猛推了一下,忍不出大叫出声。

“你,叫他们放人,放人,快!”那青年也不是傻子,看衣服就知道翟定一怕是个不小的军官,当初正是因此才由他盯上翟定一,就是想俘获他的。那时候眼看着官兵就要来个瓮中捉鳖,他们当然是先突围出去再寻求机会救人,此刻抓了翟定一当然就是最好的筹码,更何况看时辰二叔他们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合围必将这些汉人统统杀死。

达鲁担心翟定一,一听他的话,连忙让在场的士兵将捆着的三人解绑。那三个起来毫不客气的一通乱打,夺了刀兵过去,还有个人显然识货,将三只鸟统统统收到手里背在背上。见他的举动,在场众人纷纷有些骚动,鸟统非比寻常,若是剿匪失败回去最多一顿申饬,若是丢了鸟统...显然童捕快也想到了这点,可是眼见翟定一还命悬一线,他不敢赌,连忙出声缓和。随后,便是那三人一一上前查看躺倒在地的几个山民,好几个已经死去,还有一两个也是进气多出气少显然也是命不久矣,不由怒上心头就要砍杀几个出气。翟定一见势不妙,连忙喝止,忍痛转头对那青年说道:“两方人马都有损伤,但无论如何你们不能杀害手无寸铁的军士,他们平日里保家卫国不曾祸害过百姓,更何况,此番是你等截杀无辜路人引来县丞,到现在你若还是此般行事,但凡这里有一人逃脱,必将引得保宁府驻军倾巢而出,到那时候,多少无辜山民将受难你是知道的。你且留下我等性命,到时候与陈抚镇换得你的亲友,远远离开这里,在场的山民尸体我们尽数收敛后上报就是这么多人,也能交差,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到翟定一的话,一时间现场都静可落针。那青年面色变换,随后他出声安抚了那三人。于是,三个山民便拿刀押着一群伤兵往回走,只达鲁还是紧紧跟着翟定一和那个青年。现场看起来士兵差不多只有三十来个,其他的人要么已经战死,要么重伤不得动弹,只能等此间事了再安排进去寻人,总之无论是好是坏,有这么大的伤亡,翟定一已经料定自己要背口指挥不力的黑锅,此刻他早已面色煞白,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心事所累。

众人往回走,远远就看到山洞前火光冲天。看到远远一群人走进来不及招呼,一例响箭便射中了前来招呼的人身上,剩下的人连忙警戒起来,可是他们分明有些投鼠忌器,过来的二三十人都已经被卸了兵甲一副被俘的样子,等到走到跟前人们闪开一条道,那青年就这么勒着翟定一的脖子将人带到前方,双方人隔着火堆对峙。先前陈抚镇还因为自己受伤恼怒的心情,看到翟定一此刻的惨样不由哈哈大笑出声,声音里满是调侃和幸灾乐祸:“哎哟,千户,千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说你这被人给抓了,我可怎么办啊?不是我说,你还真是没用啊,看看看看,这么多人跟着你出去,才回来多少人,还因为你一人被抓而全被俘,就你这样子回去了也是免不了军法处置呢。”

说完又转而面对那个青年,语带挑衅地说道:“你,就是你,你该不会想拿咱们千户来寻求脱罪吧?我告诉你,此次来就是为了剿匪,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啊啊啊,你这个疯女人,快来人啊,给我拉开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压在一旁的一个女人从地上猛地挣脱压制,冲上来就死死咬住了他的脖颈,手脚也不停的抓挠蹬踹,只是片刻他的脸上便是道道血痕,脖颈上也血流不停。陈抚镇痛的哇哇大叫,双手不停推拒却挣不脱,忙乱间他掏出袖中匕首不停捅刺,只一会儿那女人便没了力气,终是被他挣脱开来,只是他也捂着脖子不停呼救,鲜血不停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一旁的一个士兵见状,忙撕了衣服下摆去堵住伤口处。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刚才勒着翟定一的人猛的向前冲来时,那女人已经倒地了。此刻人们才看清,她脸上都是伤口,衣衫凌乱胸口大敞,显然在众人来之前她遭了凌辱。翟定一只感到脖子上的绳子猛的收紧,一阵窒息感传来让他不由伸手向脖颈处抓挠,背后之人的粗喘昭示着他怒不可遏的情绪,不用想便知这死去的可怜女人怕是这青年的亲友。

现场的混乱还没有稍缓,从来时的密林里便快步冲出五六个汉人打扮的男子,他们也不吭声,只抽刀挥砍。陈抚镇此刻哪还顾得自己的伤势,连忙呼喊仅有的十名士兵冲杀抗敌。在这边原本安静的三十来人立马顾不上还被挟持着的翟定一,转身飞扑过去夺刀,那三人片刻便被打倒,三十多个人只有三人拿到了到刀,好在鸟统也被抢了回来。鸟统手不用吩咐,立马开木仓回击,对方立马就有两人受伤倒地。六个汉子中有个人尤其勇猛,短短时间他已杀伤三人,还在往陈抚镇的方向靠去。制住翟定一的青年人,紧紧盯着对面高声呼喝着什么,显然是在为那人提醒或者谋划。不自觉间手中的绳子就松懈了一些,刹那间那青年感觉一阵汗毛倒竖,连忙松开绳子往后退,可是闪避间还是被利刃划开了脖子,只是他动作迅速退的快,只脖颈处被划了浅浅一道血痕出了血却不致命,原来刚才趁着翟定一抓挠脖子的空档,他把藏在裤脚的刀片含在了嘴里,如果不是那青年身手了得,现在怕是半边脖子都要被划开。

眼见翟定一也脱了困,那精壮汉子一连三个响哨,显然知道官兵人多势众他们已经损失惨重,此刻不宜再以命相搏。刚才那青年却不甘心放弃,快步上前又是两刀挥来,翟定一手无寸铁只能连连后退躲避。“千户,接着。”翟定一猛地向右转去,达鲁正将手中的刀扔了过来,他腾挪间咬牙忍住后背的剧痛,凭直觉向后挥刀止住了青年来势汹汹砍向他后脑的一刀。此刻场中寥寥几个山民都已经退去,官兵聚拢到火堆前,那精壮汉子且打且退,见到青年还不肯走,又是一个响哨。青年于是含恨的猛砍两刀,就退了过去,眼看就要奔入林子。突然一记箭猛的扎在他的背心,准头极佳,他止不住势头一下子扑倒在地。那汉子扑过来,痛呼中已经带上了哭音,就着火光,翟定一看到那一箭透胸而出,青年口中已经涌出血沫,人眼见着活不成了。那汉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目恣欲裂的瞪过来,不待众人反应,他便折断青年背上的箭羽将人背起,几瞬便消失在黑压压的林子里。

目送人彻底没了影子,翟定一才从那猛烈的杀气中挣脱开,扭头看到达鲁还摆着弓弩起势呆立当场,原来刚才一箭射杀青年的人是达鲁。翟定一此刻缓过神来,眼前阵阵发黑,心神一松就想晕过去算了,耳中却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现在在场的就是翟定一官阶最大,再加上刚才达鲁的勇猛也震慑住不少人,所以当达鲁扶着翟定一过来,众人纷纷闪避让开一条路。走进人群中心,翟定一才看到,原来是那小旗扑倒在陈抚镇的胸前,正是她嘴里不停哭喊,让人快点下山,不然陈抚镇若有不测在场各位都不得善终之类的话,许是情绪激动,她也顾不得做任何掩饰,在场人都发现她是个女人了。翟定一被扶着靠近,一看就知道这陈抚镇怕是不得好,应该是被那女人咬到了要害,此刻血早就浸透了破布,人也已经面色如金失去了知觉,就这样子,就算马上下山不做任何耽搁也怕是药石无医。想到这里,翟定一也懒得再细看,强忍着疼痛吩咐众人先带队去林子把刚才遗落在现场的兵甲统统取回来,顺便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一并带回,眼看着没多久天就要亮了,稍作整顿等天明就下山去。吩咐间,之前跑的没影的猎户施施然走了过来,不用吩咐已经有兵士上前对他一顿拳打脚踢,他也不吭声只护着头让人出气,被打一顿总好过这些死在当场的人。在场的没几个没受伤的,此刻都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轻伤的先止血,重伤的只能暂时简单处理一下等抬到山下再救治,若是福薄的死在半路,也只能哀叹一声命该如此。

翟定一正想闭目养神片刻被那女人的声音又吓了一跳,只听那女人一边哭一边喊道:“陈松,陈松你怎么了,你醒醒啊。”翟定一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推开她,摸了摸陈抚镇的脖子和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了,刚才捂着伤口的破布散开露出咬掉一块肉的脖子,难怪这血怎么都止不住。不过想到那女人的遭遇,翟定一心里只暗骂他活该找死。他是军人,最瞧不起的就是欺负女人的行径,虽然那两个妇人和这群贼寇在一起,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过是些无用妇孺,陈松也活该碰上个烈性子的,拖着他一起同归于尽了。那女人此刻,推开翟定一又靠回陈松尸体边,嘴上开始口不择言起来:“翟定一你居然故意耽搁救治陈松,你是凶手,你等着,等到回了大营我必如实禀告将军,都是你瞎指挥害的损兵折将不说,还害了陈松性命,还有你,你,你,你们一个也逃不了。”说完就开始呜呜咽咽抽抽搭搭。

翟定一面无表情,一副懒得和这形若疯癫的女人计较的样子,眼中却杀机涌现。这女人虽然无脑,却偏偏戳中了翟定一的心事,本来指挥使是陈松,这指挥不力的锅怎么都甩不到他头上来,偏偏陈松现在死了,由不得陈国光找个替罪羊来,到时候这女人回去一通乱说,他翟定一怕是没命活了。清早,清点人数,带来的六十五人,含陈松在内死了七个兄弟,伤了二十来人,其中重伤不能起身的有三个,还有两个缺胳膊短腿儿,其余皆是皮肉伤,共击毙贼寇十四人,只有一女两男走脱。简单做了几个担架,将重伤的兄弟和陈松的尸体带走,其余只能先就地掩埋等回转再安排人来收尸,至于贼寇则是只统统取了脑袋回去。回程的路,众人都沉闷的很,整个队伍只听到那个女人不时传来的哭泣声。走到一片特别陡峭的地方时,那女人突然腿弯处被猛的打了一下,人不由自主失了平衡往前跌去,来不及呼救,转瞬间人已经跌下了山,等到众人赶到身前一看,人已经跌断脖子咽了气。之前还因为她出言不逊而感到气愤的众人,此刻纷纷开始感叹红颜薄命,草草收敛了尸身后就又开拔回程了,片刻功夫也没耽搁。走在众人身后的达鲁却红了眼睛,他抬头与趴在担架上的翟定一四目相交,片刻他移开眼睛又走回队伍里。

到了山下人们才发现翟定一已经开始发热昏迷不醒,他背上的竹签之前已经交待人不见到大夫千万不要处理,而且竹签上有倒刺,所以竹签到现在都一直稳稳的插在背上没人敢动,童捕快将人送到军营后才带着猎户和另外两人匆匆返回县城去了。意气风发的去,残兵败将的回,让军营里的人都大吃一惊。陈抚镇和小旗都死了,千户翟定一昏迷不醒,只能由队伍里的一个老兵代为讲述战况,在他嘴里自然是陈抚镇如何安排人月夜突袭,但是贼寇狡猾无比居然分成两股势力分别包抄,将士们不熟悉地形多被歹人暗中所伤,而陈抚镇则是身先士卒结果一时不查被人削了脖子。那小旗就更可惜了,是回来的路上一时脚软跌下山去失了性命。陈国光心中暴怒却不得不耐着心神询问细节,最后终于七拼八凑的知道陈松的真实死因,只是这还不如他身先士卒间被歹人所害呢。至于小旗的死,众人都异口同声是跌落山崖摔死的,问起翟定一则是一路趴在担架上动弹不得。

军营中谁也不知道,陈松其实是陈国光的侄子,那女人则是他婆娘的远房侄女,两人已有婚约,只等这次陈松大胜归来后,陈国光就可以顺势为他请封后成婚,此次出行兵强马壮的那侄女非说要去长长见识他也就由着她了,结果现在两人身死还都是这般窝囊的死法,想到家里婆娘不知道还要如何哭闹,他心中暗暗痛骂陈松不顶用。本来还想着寻个由头惩戒一番翟定一,谁知道,众人对他都是交口称赞其有勇有谋,更何况他现在还因为发热命悬一线,陈国光这时候找他麻烦怕是让人猜忌他妒贤嫉能,想到这里他一口气憋得胸口闷疼不已一气之下又甩手回了县城。

七八天之后翟定一才彻底从昏睡中醒来,他背上被县丞特意派来的老大夫深深的割开了两道口子,足有四指那么深才把竹签取了出来,取出来的时候众人都怕他熬不下去了,那血哗哗的不要钱似的流。那竹签前端果然被修成了四棱倒钩的模样,光是看着就觉得眼睛疼,更何况扎在人身上,陈国光看到那竹签后心中暗爽了一把,翟定一虽然没死,被扎了这么一下还割开皮肉取出来怕是也要伤他一身元气,哼,活该。

等到翟定一彻底复原可以下床走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达鲁对那日听从他的吩咐害死那小娘的事闭口不提,翟定一自然也知道他的心思,两人心中都默契的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保宁府自从童捕快回去就紧急张贴了那两男一女的通缉令,可惜至今半点消息也无,三人的踪迹仿佛真的沉入山林再寻不得。至于因为此次剿匪,县丞被嘉奖,而陈国光则是被四川巡抚赵梓让一张帖子发到都督府只得了一通训斥的事,翟定一听后心中是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那群贼人为何手中有那般精良的武器,长刀匕首甚至还有弓弩,更可怕的是,其中一人拿到鸟统的时候分明对它很是熟悉,懂得如何装弹丸如何开木仓,这还是简单的山民贼寇吗?这些疑问在翟定一心中盘桓数日便被他强行扫了出去,这不是他一个小小千户能知晓的,他更怕他的探究会引来暗处猛兽的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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