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军阀史话(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16节(2 / 2)

  唐想实践责任内阁的愿望,首先便被内务总长赵秉钧所破坏。赵从来不出席国务院会议,他凡遇重大问题都直接向袁表示,根本不把总理放在眼内,而内务部也像不属于内阁而直接承总统命令的一个部了。除了内务部外,财政总长熊希龄也遇事掣肘唐绍仪。

  这要从财政困难说起,民国成立时最艰苦的,莫过于财政问题,仅北京一地,每月需款就达350万元。每月25日发饷时,当局中人一个个如热锅蚂蚁。在那350万元支出中,收入只有长芦每月解款10万,北方数省每月各解二三十万,合共不到80万元。至于全面支出方面:外交部217 958元,内务部308 950.162元,财政部5 105 954.732元,教育部112 710.618元,陆军部4 534 350.92元,海军部232 538.82元,司法部66 250元,农林部46 070元,工商部13 700元,交通部41 379.59元,合共需10 679 862.842元。加上每月积欠,以及拖欠应还未还外债,这个刚刚呱呱落地的中华民国,被债务已压得气也喘不过来了。

  清朝末年列强曾组成了一个四国银团,统一和垄断了中国的借款,这个银团是英美德法四国组成的,其后日俄两国也参加。中国有识之士一直想打破这个财团的独占性,唐绍仪组阁时就决心要冲破这个“蛛网”,于是他径行向比国财团签约借1000万镑(南京临时参议院只核准借500万镑)。这个借款合同签订后,四国银团大哗,一方面施外交压力对袁政府,一方面用种种手段胁迫比国,使这个借款合同流产。脆弱的北京政府怎经得起这种国际压力,因此唐绍仪面对银行团的抗议,一方面表示歉意,一方面应承取消向比国借款合同。同时在民国元年5月3日与英美德法日五国银团会议借款,银团方面提出两项约束,就是所有借款的支付需由银团监督:(一)每月预算先列表,经外国顾问官核准才能给付;(二)所有军队遣散,须在北京设一陆军协会,由外国武官会同商定办法,在武昌、南京各重要处所执行遣散,并由外国武官会同监督。每一兵缴械后即发支票一纸,自往银行取款。唐绍仪认为这两项办法有损中国主权,当场拒绝,结果借款会议遂不欢而散。唐于会后召集国务院会议,报告经过,主张放弃借外债,自行强迫公债,找1000个中国富翁各买1万元公债,如此一举便有1000万元了。蔡元培则认为革命士兵可以晓以大义,不必付款即可解散。宋教仁则认为当前情势非借款不可,只好委曲求全。其他国务员多同意宋主张,于是商定一个转圜办法,由财政总长熊希龄自行担负从头磋商的责任,并由袁世凯先约银行团作为给银行团面子,然后才由熊出面。唐对此颇抱悲观,熊认为不妨一试,同时计划整顿盐政,预计每年可以增加8000万两,以此应付外债,足有余裕,甚至可由洋人派一盐政顾问以资监督。

  熊希龄独任借款的交涉后,中国借款问题便先后在伦敦和巴黎先由银行团谈原则,最后获得结果是六国银团对中国大借款,条件如下:(一)大借款总额为六万万两;(二)六万万两分五年陆续支出;(三)大借款以汇丰(英)、德华(德)、道胜(俄)、汇理(法)、正金(日本)、花旗(美)六家银行为代表;(四)借款用途之监督以五银行之权限行之;(五)对于作抵之盐税,当以现在之关税制度整理盐政,并代为征收盐税。

  当中国和六国银团正在洽商大借款时,中国政府于6月20日函银行团,希望先垫付300万作为紧急支付。六国银行本不欲先处理枝节问题,但中国方面坚持要先解决小额垫款,于是由英美德法四国承允垫借300万,不过这300万两垫款开支时,须照监视开支暂时垫款章程办理。其章程是:(一)在财政部附近设立核计处,用核计员二人,一人由银行团任用给薪,一人由中国政府任用给薪。(二)凡向银行团提款拨款之一切支票,须经该核计员签押。(三)中国财政部应将各项支付用途,预具说帖,送交银行团核允,此项说帖先须经由参议院核准之后,同时刊登官报。每次开支时财政部备具应有详细清单说帖等类送交核计员,以资查核。该核计员查对无误,应即照章签字支单,不得再问。(四)每次开支款项,均须具详细领款凭单,按照新式簿记法办理。此项凭单财政部须编订存留,以备核计员在核计处稽核。(五)关于各省发给军饷及遣散军队费用,须由该地方军政府备三联清单,由中央政府委派高等军官,及该地方关税司会同签押,并须予该军官、税司以调查应需之便利。此项签押之四联清单,一份存该省都督府,一份存陆军部,其余一份与领款凭单一同送交北京财政部,再由该部送交核计处稽核。(六)预备支付之款应由税务司存储,为节省汇费起见,由中央政府令地方税务司得由海关收入项下拨款,但须该核计员等由暂时垫款项下,照所拨关税数目支出,汇存上海总税司存款项下。(七)如在北京及其附近发放军饷,或遣散部队,由中央政府派一高等军官会同该核计员,将三联领饷清单查核签押,并予该军官核计员统以监察应需之便利。垫款处银行团方面的核计员是德人蓝朴(Lamp),他曾于庚子八国联军入京时,在天津都统衙门充任财政处长,对北中国财务情况很熟悉。中国方面的核计员是徐恩元,曾在欧洲留学,自担任这个工作,常和洋人怄气,不久且吐血。代理徐的是李方,曾在前邮传部和大理院做过事,英语比普通英国人还讲得好,中文则甚差。

  黄兴和熊希龄都是湖南老乡,两人本来感情很好。黄担任南京留守,熊任财政总长,黄这个职务处处需要钱,要钱当然是向财政部要,熊也尽力帮黄的忙,这是熊在主持借外债以前的事。待熊主持和银行团借款时,熊和唐绍仪已发生了许多不愉快,而黄也正式宣布反对借款。熊认为借款主要为了裁军,裁军工作大部分在黄手上,等于是为黄奔走,却得不到黄的支持与同情,相反地黄竟力加反对,于是二人便在电报上往复攻讦,恶言相向。黄与熊来往的几则重要电讯如下:

  黄致唐、熊索款救急电:

  此间经济已告罄……奇窘之状几于不敢告人,不但各军积欠饷项无从发给,即目前伙食已无术支持……似此情形,一两日内必有绝大险象……请立拨百万元以救眉急……

  再电告急:

  ……此间军队伙食已数日不能发给,今日有数处竟日仅一粥,每日索饷者门为之塞,危险情形日逼一日,哗溃之势已渐发端,二日内倘再无款救宁,大乱立至,危在旦夕,用敢密陈,无任迫切待命之至。

  黄反对借款公开电:

  蒋次长来宁,闻悉十七日银行团与熊总长所订垫款已经签字之合同,及监视开支暂时垫款章程,不胜骇异……此种章程匪独监督财政,并直接监督军队。军队为国防之命脉,今竟允外人干涉至此,无异束手待毙。二十年来海内各志士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所辛苦缔造之民国,竟一旦断送于区区四百万之垫款,吾辈一息尚存,心犹未死,誓不承认。熊希龄身负重任,竟敢违法专断,先行签约,悍然不顾,此而可忍,孰不可忍!闻章程已提交参议院核议,祈痛加驳斥,责令毁约……即本留守直辖各军队欠饷已久,危迫万状,均不甘受此亡国灭种之借款,为饮鸩止渴之图……此举关系存亡,即乞贵处速电抗拒,责令毁约,无任企祷。

  黄再电中央及各省:

  ……现在借款一事愈出愈奇,名为磋商,实甘愚弄,财政、军政均受监督,国权丧尽,生命随之,故睹此次垫款合同及监视开支章程而不痛心疾首者,非人也。……

  黄兴除了反对向外借款,主张立即毁约而外,同时发动筹募国民捐,并将军队欠饷酌换公债票,由各省自行集合人民资本,以组织国民银行,并由国民银行协力组成一个国民银行公司。此外云南都督蔡锷提议举办爱国公债,且在云南首先开办。南方各省则纷纷附和黄兴、蔡锷主张,风云景从,响应热烈。

  黄致熊电:

  公对银行团要求既甚愤懑,又云取消极易,应请立即取消。总之此次约由公订,必由公毁,毁约非借约比,与参议院无关,公前电曾以此自任……所谓拨归南方一百五十万,只为财政部收回军用钞票,实无一钱及宁,继以空言搪塞,不知全国命脉握公一手,若再犹豫,祸且立至,兴交代在即,责任属公,能担负否?……

  黄再致熊电:

  现在大局危迫,间不容发,吾辈均以国家为前提,于个人关系绝不稍存意气,而于国家生死关头,尤当审慎,岂得因一事办理骤难得手,遽萌退志。此次借款,公固然费苦心,但条件损失主权甚巨,又岂公所愿意?……倘因借款失败,国人反对,即绝对不谋及善后办法,仅欲以辞职卸责,千载而下,其谓公何?兴与公本系友好,责公劝公固皆为国,亦即所以为公,惟熟思而审处之。不胜盼祷。

  熊复黄电:

  承责大义,敢不自勉,无如才智薄弱,实不能胜此重寄。当前在南京时,与公所筹办法,不料到京后全局皆变,外人见我愈急,要挟愈坚,我之窘状危险,均在此数日之中,绝无丝毫后援以壮胆力。各军索饷之电,一日数至,不应则哗溃之变,咎固在龄;应之则条约之损,咎亦在龄。近日反对风潮日烈一日,各省责备之言无虑数千,而接济之饷不见涓滴,湖南允助三十万金,然只供南北两方二日之用,山穷水尽,龄何能为?……至于借款函约,一经停借,即可取消,并无难处,龄亦可谢天下。公手造民国,南方责任之重较龄万倍,近闻亦有去志,殆亦鉴于时局人心之难为也,敢乞以己度人,见谅微忱,无任感祷。

  熊致各省公开电:

  借款事外人要求监督财政,人心激愤,各报所载,集矢于龄,内疚神明,外惭清议,不敢为个人名誉,稍有辩护,惟此中艰难曲折,有不得不详陈于左右者。希龄前以国民委托,深知财政困难,未敢担负,五辞不获,乃就斯职。接代后南京库储仅余三万,北京倍之,不及六万。东张西罗,寅食卯粮,危险之状不敢告人。到京时正值银行团与唐总理谈判激烈……当与银行团抗争时,屡欲决裂,而南北两方军饷甚迫,南方来电兵已食粥,北方各军衣尚着棉,黄留守告急之电一日数至……现在南北两京数日之内即须巨饷,乞公等速派专员来部,查看情形,切实担负,以救危局。希龄智力薄弱,值此财政极紊,饷需奇急之时,责备之加,固不敢辩,而大局所关,不敢不广征众议。诸公爱国热忱,世所钦仰,如有嘉谋良策,堪以救此眉急者,务望迅速电示,如龄力所能逮,无不切实奉行。临颖无任翘企盼望之至。除将各处催饷电文另密电呈览外,特此奉告。

  李书城自武昌起义一直跟随黄兴,黄在武汉指挥作战部队时,他担任参谋长,此后黄无论任何职务,他都是黄的参谋长,黄任南京留守,他亦是留守府总参谋。黄和熊希龄为了借款问题互相函电攻讦,最后恶言相向,李乃以黄的参谋长身份给熊一电,历数过去恩怨和今日是非。全电略云:

  熊总长鉴:闻蒸日致克公(指黄兴)电,不胜怪叹。克公因触电扇伤指,卧病未起,未便遽行转达,书城忝参机要,凡此间内情,知之甚详,敢代为一一答复。……又谓克公于政治少所经验,第一次主张建都南京而北方兵变;第二次主张国务员拥兵北上,而苏州又兵变,今责克公于政治少经验,是公俨然以大政治家自命矣。夫克公之政治经验如何,鄙人不能尽知,至公自命为政治上富有经验者,观公自任财政总长以来,未闻有所建白,第轰轰烈烈之事,当即为此次所订垫款合同七条,可以骄人耳。大政治家所订合同可即作为铁案,一字不能增减,何以经未有经验之克公反对,而公即允毁约?吾知此七条经改正后必较公所订原约损失国权处稍轻,当即公所承认,如此则公之自命为有政治经验者所订之约,反为少经验者之所反对,而得修改稍善。……又谓将来国家必亡于克公之手,譬之医生用刀割治病人而不为封口,听其腐烂致死,此语尤为狂谬……吾书至此,气已不能再忍,敢正告公曰:公订此合同,将来国家必亡于公之手,而国家或不至亡者,则克公反对之功也。盖克公此次反对,在垫款合同七条耳,并非反对借款也。如因反对之影响而使合同可以修改,不至如公所订损失国权之甚,则国家可以获借款之利,不受借款之祸,试问孰功孰罪,不待智者可以知之。公负亡国之罪,而责有功之人,非丧心病狂,亦何至此?……又谓目前受辱,未始不可报复于将来,此真小人无赖之言,非堂堂总长应出口。政见虽各有不同,皆为国家大计起见,并非克公有私怨于公,何险狠一至于此?……且书城自武汉战争时,即相随克公至今,知克公与公之交谊亦最悉。当南京成立时,克公推荐公为财政次长,以各省代表反对而止。北京政府成立时,参议院激进派人多谓公为前清猾吏,拟反对公为财政总长,赖克公多方劝慰,始得通过。可见克公事事皆呵护公,于公绝无私怨隐恨,凡此皆误认公为有才所致。公若尚有一息之天良,清夜自思,何以为人?……来电不敢转达克公,望公明白见示,以便于克公前代公解释,全公与克公之交谊。临电惶惑,立盼电复。

  直接成为唐内阁催命符的是“直隶都督”问题。早在唐南下接收政府时,顺直议会(包括顺天府在内的直隶议会)根据革命时期各省都督由咨议局推选的惯例,推举直隶人王芝祥为直隶都督,唐绍仪应允由政府加以任命。在唐回北京时,就向袁报告,袁也点头表示同意。岂知在袁内心则完全不同意,因为他有一个旧观念,认为直隶都督就是北洋大臣,而王芝祥是一个亲同盟会的军人,在南京留守府当军事顾问,把这样一个人放在心腹之地,袁是不放心的。同时袁认为任免军政大员是总统的职权,决不可再让给民意机构。在唐来说,不相信袁会出尔反尔,所以电召王来北京。就在这时,忽然有直隶五路军人通电反对王做直隶都督,袁遂以此为根据撤回他的同意,并且与唐商量,打算派王为南方军的宣慰使。唐大受刺激,认为这不仅是个人面子问题,也与内阁职权和政府威信有关,袁可以失信于唐,唐却不可失信于顺直议会和同盟会,因此唐表示无法接受袁的改变。6月15日袁把没有经唐内阁副署的“任命王芝祥为南方军宣慰使”的命令公布,这显示总统与内阁已经正面开火。根据《临时约法》,没有内阁副署的人事命令是不生效的。唐绍仪对于袁不经内阁总理副署而发表人事命令感到非常痛苦,同时又使他失信于顺直议会,人无信不立,何况他是内阁总理。这天他乘坐马车由办公室回家,忽然迎面来了两个开道的士兵,手中挥舞着鞭子,唐总理的御者几乎挨了他们一鞭。唐急忙吩咐把马车让到路旁,注意一看,一辆漂亮的马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总统府拱卫军统领段芝贵。待到这辆车子过去了,总理的马车才缓缓前驶,他事后对人说:“好大的威风,只有前清摄政王才够得上这样威风呢。”由于双重的刺激,使他顿萌退意。6月15日他悄悄留下一张假单:“国务总理唐绍仪为呈请事:绍仪现因感受风热,牵动旧疾,恳请给假五日,赴津调治。惟总理职务关系重要,不容一日旷废,并乞大总统于国务员中简派一员暂行代理。”然后乘了一辆人力车至火车站,搭头等火车赴天津。

  唐走后,北洋系的人们拊掌称快,认为去了眼中之钉。袁世凯接到唐的请假条,对于唐的不辞而别,心中亦颇不舒服,但究竟袁、唐两人共事交友数十年,不能太贸然决裂,所以仍派秘书长梁士诒专程前往天津慰留。唐绍仪和梁士诒两人私交本笃,而且意气相投,梁来津晤唐后,除传递袁意外,复谈及袁、唐两人的交谊。唐、梁抵足通宵,唐把自朝鲜和袁订交经过,两人在北洋共事凡20余年种种,娓娓向梁详述,至于为何演变到如此地步,唐曾感慨地说:“我和项城的交谊,君最深知,公谊私情我本不该挂冠,甚至不辞而别。可是观察今天国家局势,欲求统一中国,非项城不可,欲求治理中国,则非项城诚心和革命党合作不可。三个月来,我首当冲要,处理这个问题,仔细深入来看,觉得项城和革命党的合作,中间阻碍甚多,此点君必有同感。既然我的理想无法达到,则不如早作退路,免得将来焦头烂额。因此,我与项城今日的分手,是公义。”唐言下不胜唏嘘。

  第二天一早,梁士诒返北京复命。接着唐的辞呈亦送达。袁知唐意已不可挽回,遂由总统发布准许唐辞职的命令。唐于民国元年3月13日由袁世凯任为国务总理,至6月28日辞职获准,前后不过一百零几天。这是中华民国的第一届内阁,竟如此短命,显示出民国初年的中国政治特色是多难的。

  唐绍仪在天津小住数日,即乘轮赴上海,以远离北方是非之地。他上船后遇见了一个神气十足的汉子,大声地斥骂他不该弃职逃走,越说越生气,后来竟拿出盒子炮来,像是要施放的样子。唐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袁的特务来追踪他,因唐早知袁有特务组织会杀人,于是便赔着笑脸解释自己不能不辞职的苦衷。这汉子才回嗔作喜,和他拉手,并且说出自己的来历。原来他不是袁的特务,而是一个相当出名,自称“游侠”,可是举动冒失的荒唐鬼——黄祯祥。

  唐绍仪的辞职,显露了《临时约法》已被破坏,因为总统不经内阁总理副署而发布人事命令,是违反《约法》的。可是当时大家都不在《约法》上争论,而在人事上争论,这当然是因为对于法治和民主还不熟练的缘故。

  当唐宣布辞职后,造成了一连串的纠纷,这些纠纷可以从当时往来的文件中看出。

  唐绍仪的辞呈:

  为病难速痊,呈请解职医治事。窃绍仪因病请假,赴津就医,荷蒙大总统允准在案。连日延医诊视,旧病转剧。回思去年迭遭家难,闭户养疴,乃已无志于宦途,自分沉埋而没世。嗣奉派充议和代表,痛时局之阽危,哀民生之荡析,不敢自逸,力疾驰驱。数月之间,寝食失常,忧劳过甚,精力愈惫,犹幸战祸已息,国事聿新,冀可葆素休神,从容调摄。讵意百废待举之余,忽受总揽政纲之命,自揣病躯,敢膺重寄,徒以南北初合,政府未成,勉竭愚庸,罔辞劳怨。视事以来,夜不成寐,日必发寒,竭蹶以从,未敢言疾。然而蒲柳之质,非可御疾风,驽骀之材,不足致千里,驰至今日,惧膏肓之渐入,捐顶踵而何裨?惟有恳请大总统俯鉴愚忱,准免国务总理本官,迅简贤能接任,以维大局,俾获乞灵药石,退处清闲,冀得痼疾之稍疗,长享共和之幸福。

  袁批复:

  ……该总理于共和宣布以前,南北奔驰,为民国效劳备至。及就任总理,经营擘划,错节盘根,困苦艰难,非可言喻。民国举创,正赖长才,岂容听其退休,失其臂助。特以情词恳挚,出于至诚,不得不谅其苦衷,遂厥初志,应即准允请免国务总理本官,任为政府高级顾问……

  同时袁为唐辞职事,向黎元洪及各省做一交代:

  前据国务总理唐绍仪呈称,因病请假,赴津调治,当经本大总统给假五日,并任命外交总长陆徵祥暂行代理国务总理事务,一面派员络绎赴津,慰留再四,竟难转圜。兹据该总理呈称:连日延医诊视,旧病转剧,惧膏肓之渐入,捐顶踵而何裨?恳请准免国务总理本职,迅简贤能以维大局等语。该总理情词恳切,势难挽回,爱惜国家与爱惜人才之心,二者交战于中,难求两全之道。为唐君个人计,只可暂令养疴,以资将息。为国家全部计,总理一席万难久悬。自民国肇兴,百端待举,边方有骚动之情形,友邦无正式之承认,必须富有经验中外翕服之人始堪继唐君之任……

  唐绍仪辞职后,属于同盟会的蔡元培(教育)、王宠惠(司法)、宋教仁(农林)、王正廷(工商)四阁员联袂请辞。袁在总统府召见他们,会面时,袁用低沉的语调,做出一副极诚挚的态度对蔡等说:“我代表四万万国民慰留你们。”蔡也很郑重地说:“我代表四万万国民,请总统准许我们辞职。”

  蔡等离开总统府后,即分别提出辞呈。

  教育总长蔡元培辞呈是:

  元培迂愚无状,猥蒙任命,承乏国务院,两月于兹矣。以大总统之英明,唐总理之同志,谬谓追随其间,当能竭千虑之一得,以贡献于民国。不图理想与事实积不相容,受事以来,旅进旅退,毫不能有所裨益,始信国务重大,诚非迂愚如元培者,所能胜任……今值总理辞职,国务院当然解散。元培窃愿还我初服,自审所能,在社会一方面,尽国民一分子之责任,以赎二月来负职之罪……

  司法总长王宠惠辞呈:

  宠惠前奉任命为司法总长,自知学识褊浅,不足膺兹重任,只因时局艰难,政府急待成立,是以不辞滥竽之讥,勉力就任。视事五旬以来,时形竭蹶……用敢披沥愚忱,恳请辞职,以避贤路……

  农林总长宋教仁辞呈:

  ……今者国务总理唐绍仪已辞职,国务院亦有改组之势,教仁窃幸得告退之机会,谨披沥下情,恳请准予解职。抑教仁更有不能已于言者,教仁少孤,长避地东瀛,历十余年,未尝一归觐也。迩来祖母、长兄相继去世,惟母氏抚媳课孙,撑持门户,近且七旬矣,思子情切,门闾倚遍,每手示促归,谓教仁知有国而不知有家,知有亲爱同胞,而不知有生身之母。教仁捧书涕泣,悔恨者久之,终于迫以旧政府禁忌,欲束装而不能,然当阴雨晦暝,长夜不寐,时一念及鞠育之恩,未尝不抚膺长叹,冀早毕吾事,而因得稍伸其孝养之诚。今共和告成,国基底定,正教仁退休故园,定省温情之日也。傥犹迟迟恋栈,上何以慰慈帏之望,下何以问人子之心,即向之海外羁迟,亦将无以自解,人孰无情,教仁独忍出此耶?伏维大总统鉴此愚忱,准解农林总长之职,俾得归省慈帏,遂乌私之养,作太平之民……

  署理工商总长王正廷辞呈:

  窃正廷以樗栎之材,辱承大总统委任工商次长……乃总长迟滞未至,而组织部务,委任部员又不遑暇待,大总统计出权宜,委署总长,正廷俯念时艰,大义所在,不敢谬持私见冒昧受职。数旬以来,夙夜兢兢,时虞陨越。今幸部务粗定,可以重申前请,以践初志。务乞大总统鉴其愚忱,准其开去署工商总长及次长之职,俾可从民国之后,改良社会,辅助盛明,实如全愿……

  唐绍仪的辞职,导引了南北双方又启争执。唐绍仪至少是袁系中亲革命党的,他的辞职毫无问题是被迫,因此,南方对唐辞职便表露了极大的关心与同情。

  工商总长陈其美因唐的去职曾电袁“有逼退总理”之句。袁乃复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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