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俺叫胡大学,俺娘希望俺能继俺哥后,成为村里的第二个大学生,俺娘才觉得排场,所以……”他蓦地觉察到说漏嘴了,吐了一下舌头,刹住了闸门。

……

就这样,庄春山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角色嬗变。除了老师的角色,应该还有朋友的意味吧!良师益友。从此,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晚自习辅导,三点一线,成了庄春山每天生活的主旋律。平静是生活的形式,静水流深,他的思想深处并未平静。他喜欢同古今中外的智者“对话”,喜欢从他们身上汲取“智慧”,这是习惯,也是素养。正是这种素养促使庄春山不断地完善自我,强大内心,耐得住寂寞。

晚上坐完班回宿舍,庄春山泡上一杯山州毛尖,摊开一部名著,在茶香夜韵里静静品味经典,历练心智。夜的静谧,“鬻”着校园生活的温馨。《红楼梦》、《三国演义》、《老人与海》、《飘》、《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红高粱》、《美学通史》、《哲学概论》……这些在上大学时读过的名著和专著,再次滋润着他的精神世界。看书累了,他提起毛笔涂鸦,或者即兴码上一篇“豆腐块”,不亦乐乎。直到申阳打完牌,回到住室,看到还沉浸在学习中的庄春山,不由地诧异和钦佩。

“春山,俺以为你睡着了!”申阳说。

“啊,你回来了,手气咋样?”庄春山问。

“马马虎虎,赢了陆勋五十块钱!”

申阳个头不高,脸精瘦,眉浓嘴大,尖头鼻,皮肤较黑,走路一阵风。他脑子特灵,经常和同事打麻将,赢多输少,渐成高手。在这里麻将已经超出了娱乐的范畴,变成了交际平台。面对这种风气,同时兼任校党支部书记的老校长曾在每周的教职员工例会上提出严厉批评:“打麻将的同志要注意身份和影响,不要见什么人都打,甚至打到了村里去。”

打麻将者不悦意听。风气如此,打麻将又是在业余时间,他的“禁令”收效甚微。

秋日的夕阳,给吴河抹上了一层金辉,河水扑腾着,迂回了几道弯,转而欢畅地向东流去。天上的白云在游走。河里有一群或白或黑或麻的嬉鸭,搅和在一起游来荡去,嘎嘎地叫着,不时地扎猛子,那翘起的鸭尾巴竖着,像一把秃扫帚头儿,在水面搅起了一轮轮涟漪。浮上来的鸭子嘴里欢快地吞咽着小白条儿,脖子急速地伸缩着。青色的竹林沿着河岸生长,长达几华里,是守卫河岸的卫士。竹子倒映水中,“凌”着倩影,颇有“疏影横斜水清浅”之韵。草滩上不时地有羊儿甩着小尾巴吃草,好似波浪鼓的小鞭儿在挥舞。一片宁静,一片祥和。庄春山面朝吴河大声朗诵《泰戈尔诗选》——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

他朗诵累了,坐在草滩上,用手轻轻地搲起一把水,水从指缝间落下,琼花碎玉一般砸在水面上,水面荡起了涟漪,他在水中的倒影渐渐模糊,他的心亦如水花。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充实、忙碌而富有诗意。回到宿舍,他枕着诗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他梦见自己离开了深爱的讲台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恁么陌生,又恁么美丽,草原、羊群、雪山、河流、帐篷,组成了一幅画。太阳如一轮火盘在半天边燃烧,颇有长河落日圆的意境。突然一阵狂风刮来,把他卷走了,他惊醒了。摸了摸头,光是汗。他看了看窗外,皎洁的月亮还在精神地瞅着大地,地面上蒙着一层牛乳,又如笼罩着一层轻纱。这美好的意境,还有静寂的夜空,被吴河高中嘹亮的起床号划破了,尚在甜梦中的学生一骨碌爬起来,起床、穿衣、叠被、洗漱,这些动作在二十分钟内有条不紊地完成。

学生寝室是红砖红顶的瓦房,靠墙四周摆着十几张床。学生的床是上下两层的钢丝床,上层晃动或下层摇晃都会影响彼此。寝室中间留一条走道,上空拉着一根铁丝,铁丝上晾着毛巾和衣物。由于洗脸、洗脚洒落水,地面常是湿的,散发着一股潮气和霉味。

刚刚被赋予高一(1)班班主任的庄春山也在宿舍里做着相同的程序,而且要比学生动作快。做完这一切,他先到男生寝室,查看有没有赖床的男生。女生寝室,他是断不敢去的。仅有一次,他同几位教师去女生宿舍检查卫生,女生们“嗷”地一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好像寝室里突然闯进了一只狼。检查卫生的男教师们只好尴尬地退了出来,留下了女老师继续检查。

“快点、快点,迟到了!”班长见班主任在一旁站着,起劲地督促同学。寝室的男生们看见老班一言不发地站在面前,更加地忙乱。人碰人、水盆碰到铁床腿上,洗脸水溅到了人身上……寝室内成了一团麻。

庄春山随学生来到操场上,这里早已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以班级为单位列队。政教处人员和带班领导正在检查班主任的到岗情况,点名、报人数,成了每天雷打不动的“铁律”。队伍按班级顺序一队队地走上了环形跑道。

“预备——跑!”随着值班体育老师发出号令,刚排成长龙围着操场齐步走的学生,撒开腿跑了起来,“一二一、一二一”,随着有节奏的口号声,灰尘无声地漫起来,呛入口鼻,有人咳嗽起来。

“呀,老师,有人晕倒了!”有学生喊。队伍像水流被中间的巨石劈开一样,纷纷向两边闪避,人群闪开一条豁口。空气凝滞了,值班的政教处主任杨三喜冲过来,拿着手电筒,照着被拉起,身子像面条一样软绵的女学生。她不住地哕,面色苍白,身体震颤,像瞬间被抽出骨头一样虚弱地垂在刚接任班主任职务仅一天的庄春山臂弯里,这个学生叫珍妮。

“赶紧送医院,其余学生到教室上早读!”杨三喜下令。他的语气有些嘶哑,还带着焦灼和恐惧。庄春山和几个任课老师,从办公室抬来一条长椅子,把珍妮放到上面,盖上被子,就往镇东头的吴河医院飞跑。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地面上显得那样沉闷和压抑。他们的脚步急促而慌乱,踏碎了夜的寂静,踏出了犬吠声。近处铁道上一列客车像一条闪闪发光的巨龙由北向南疾驶而去,“咔哒咔哒”铁轮撞击铁轨的声音那么富有节奏感和韵律感。

他们没走出多远,刚转过那个山崖,救护车顶部闪着蓝光呼啸而至,老校长也赶到现场。庄春山看到老校长脸色凝重,眉头紧锁,坐上救护车一言不发。一到医院,女生就被送进了急诊室。拍片、化验……日上三竿,检查结果出来了——珍妮并没什么大病,只是血糖低,导致了晕厥。医生说输几瓶葡萄糖,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老校长“嘘”了一口气,用袖子掸了掸额上的冷汗,仿佛卸掉了一副不堪重负的担子。庄春山心中的石头也“咚”地一声掉了地。

庄春山心里头晓得,如果这个叫珍妮的女生发生不测,死在学校,对学校来说那将是一场灾难,对珍妮的家庭是个灾难,对学校来说也是一个不难以承受的事件。家长咋样闹,谁都无法预料。谢天谢地,好在虚惊一场。

“俺妮儿咋了?”突然,病房里闯进一个中年妇女,跌跌撞撞,哭哭啼啼,当她见到珍妮安然无恙,又破涕为笑了。

“娘,你做啥来了?”珍妮问。

“傻妞,你病得这么厉害,娘咋能不来呢?”中年妇女捋了捋珍妮的头发爱怜地说。

“啥情况?”中年妇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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