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小娟02(1 / 2)

1950年8月

小娟看着男人离开得背影,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她担忧,她更期盼。

老三出门做了女婿后,小娟公公的身体恶化和他对无后的担忧一样,越来越厉害了。老头子有时候会半夜起来,从里屋去看大屋有没有动静,看二儿子是不是回来了。小娟有几次看到老头拿着蜡烛,贴着门缝听。二儿子没回来,老头就会像瘪了气的气球,骂一句,畜生!有时候发现二儿子回来了,老头也还是叹气,骂一句,畜生!

老头回屋后,婆婆就会絮叨他,说有什么好看的,那贼骨头回来不回来,有啥不一样?半夜不睡觉,自己身体不晓得爱护的么?老头一开始还会反骂道,你以为我想吗?后来就啥也不说了,就是叹气。

等到寒冬的时候,老头半夜起来没穿暖,着凉了,没多久就一病不起了,大半夜的咳嗽。即便起不来,半夜里还会嘟哝,畜生。躺了个把月,老头咽了气。老头咽气的当晚老二倒是回家了。老头用涣散的眼神看着老二,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两个字,畜生。

婆婆要去借钱买棺材,老二就说我去!这次是老头的丧事,亲戚们觉得他不会拿这个玩笑,所以倒真借来了钱。老二去街上买了一个很薄皮的棺材,那老头埋在了南宝边上。婆婆看了老头的坟头很久,仿佛在看自己将来的墓穴。

公公走了以后,婆婆安静了很多。家里也就婆婆、小娟、小娟女儿三个人了,婆婆说话,小娟接茬。婆婆不说话,小娟也不开口。婆婆有时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小娟也不回嘴,嗯啊应付过去。

家里没人男人,地里的活还得干。可是光靠这三个婆娘,哪种得那些地。婆婆就招来了亲戚,把家里的地大半作价卖给了亲戚。婆婆拿了钱,先还了替老头买棺材借的钱,又留了一部分说是自己将来的棺材本。余下的钱,婆婆买了一头老牛。婆婆说,家里没男人,犁地要有牛。这一头老牛,伺候这么些地还是可以的。

种地要肥料,农村的肥料就是自家茅房里攒得屎尿。稍好一点的,还可以用自己的鸡屎猪粪补充。小娟家里哪有这些!她平时就叫女儿背个篓子,路上捡屎。但怎样也不够,就要花钱去买。上海的肥料公司的粪船会定期来,沿着河流叫卖。想要买的人家就会叫住船,自己拿了粪桶,两桶算一份的买。

小娟也这么买肥料。她发现今天来卖粪的两个男人不是以前的,那个负责舀粪的,口音像是外地的。她把一对粪桶挑到船边,让那人给的厚一点。那人看到小娟的粪桶,愣了一下。

粪桶的挑绳系的很短,不是那种可以垂下来的长度,而是短短地竖直的,像是给孩子用的。他用粪勺从船里舀粪到桶里,发现挑绳很碍事,而且很难不沾上屎尿。

他就问,挑绳怎么收这么短,不好弄啊。语气里有些责怪的意思。小娟细声道,我个子小,放长了挑不起来。大哥你不要责怪。那人愣了一下,诧异着,一个女人干这个活?他打量着这个女人。

女人个子真的很小,比粪桶也高不了多少。穿着满是补丁的布裙,围着一条更加破旧的围裙。面对自己刚才略带不满的质问,她显得很局促。他于是不自觉地问,你自己挑?!家男人呢?小娟忙说,男人出去了,今天自己挑。

男人狐疑着,船头年长些的那个便叫道,阿义,快些个,问这个做什么。那个叫阿义的就不说话了,拿着粪勺小心地往女人的粪桶里灌。小娟紧紧地盯着,唯恐少给了些。时不时拜托道,大哥挑厚点的,水少些!

粪桶灌满了,齐着桶沿。但是不怎么晃荡,架不住小娟一再的拜托,这两桶实实在在的厚实着。小娟不断道谢,阿义摆摆手,收了钱撑船走了,撑的一会儿,还忍不住回头看。

小娟待粪船离了岸,就跑回去拿了一个大破罐子,拿粪勺一勺一勺把粪桶里的屎尿往罐子里转。罐子满了,就拿手端着,紧走着地往茅坑去,把一罐子倒进茅坑,又折回去,接着转,接着倒,周而复始。直到粪桶只剩一半了,她估摸着自能挑起来了。她把扁担架上,用两个肩膀驾着,用力一顶,粪桶将将离了地,她憋了气卯足了劲,艰难地一步步往前移。

放下粪桶的刹那,她觉得自己快散架了。她喘着粗气,稍歇一会儿,又拿粪勺把桶里剩下的往茅坑里舀。等全部弄完,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收了工,老王问阿义,路线都记住了没有。阿义说,记住了,下次我一个人就行了。老王说,那你可就辛苦了,以后本村的我来负责,旁边几个村就你去了。

阿义第二次看到这对粪桶时,还是忍不住惊异了一下。他看了一下小娟,问男人还是不在家?小娟满是尴尬,轻微嗯了一声。阿义估计着女人说了慌,这家可能没有男人。

女人还是买两桶,阿义也不用她拜托,照旧按着厚实的给。女人道了谢,阿义说,大姐家里有水么?天气热,带的水不够了。小娟说,水有的。阿义就说,我帮你把粪挑上去,你给我点水就好。

小娟去屋里弄水,阿义就在院子里等。院子很小,没有养鸡鸭,凌乱地堆着一点木柴,养着一头老牛,有个10多岁的女娃子,见了阿义就往屋里走。场上扫得很干净,还晒着洗好的衣服。阿义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这家应该没男人,晒的衣服没一件是老爷们儿的。小娟拿来水,是凉好了的薄荷茶。阿义接了水,就在场上喝。

屋里传来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问是谁。小娟说是撑粪船的大哥来讨水喝的。老女人就说,喝了就走吧,你快去做饭。

阿义喝了水,小娟又给他的壶里灌满了水。阿义接了,说声谢,就走了。

女人家里买粪的频次不是很高,阿义经过这村有时看不到女人,有时看到了也不来买粪。但凡女人买粪,阿义就帮她挑上去,女人就谢他,给他补点水什么的。两人话也不多的,只是相互点头亦或对视一下,但似乎这些也就够了,俩人都觉得有一种暧昧在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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