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阿弘01(1 / 2)

1997年9月

阿弘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更加确切地说,是村里第一个本科生,而且是985学校。父亲拿着红色喜庆的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每一个字每一个角落地看,眼中满是欣喜。最后抬起头,说了一句“要办酒”。阿弘有点不好意思,他18岁了,以他为中心的聚会,只有一次,是小时候邀请过几个小朋友来家里过生日。但事后却被父亲狠狠责难了一顿,不许他以后再和同学组织吃饭,没钱!

所以这次父亲说要办酒,阿弘着实没想到。他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他有点受宠若惊,还有点无所适从甚至害羞。但这次父亲很坚决,说必须办。这家里这十几年苦得要死,现在终于出了件大喜事,今天开始要扬眉吐气了!

阿弘没有说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知道,父亲等着一天等了多久,就算是为了父亲,他也没理由反对。

酒席办的还行,不算奢侈的豪门夜宴,但还算拿的出手。亲戚朋友来了很多,送来了美好的祝福。村里人比亲戚还高兴。老一点的都说,咱村就12户人家,这还出了个重点大学的,可比其他村强多了!脸上有光!

父亲那天喝了很多,得意地和人将自己培养孩子的心得,尽管他其实除了打骂啥也不会。等人都走了,父亲还让阿弘过去,给阿弘倒了酒,让阿弘陪着他接着喝。父亲渐渐舌头大了,说话其实就那几句,但反复地讲。讲这个家多不容易,讲自己多不容易,讲着讲着,把自己灌醉了。阿弘和哥哥把老头子抬上了床,老头和衣而卧,忽然又大喊一句,小册佬好好读书!

报到的那一天,阿弘是和父母一起去的。父亲那时候开个三轮车做黑车拉客,这天就不出车了,隔夜就把车子洗的干干净净的,里里外外地清洁了一遍。晚上还反复叮嘱和确认,问阿弘是不是东西都带齐了。他是如此仔细,甚至还算了好几遍,晒衣服的衣架够不够。阿弘笑了,说阿爸我不是去外地上学,每个礼拜都回来的,不够下礼拜再拿呗。父亲就讪笑着,说是的呢。

早上三人出发的很早,父亲特意让母亲穿了条新的裙子,说送孩子总归还要见到同学的,穿好一点,别给孩子难看了。

9月的天还是热的,晒得很,阳光透过行道树枝叶缝隙照在地面,跳跃在车窗外面。违法改装的三轮车声音很大,颠簸也大。但是阿弘不觉得有啥。父亲很兴奋,一路给阿弘讲市区的事情,这段路上的故事什么的。阿弘其实听不清,但也大声地接着话,不想父亲的快乐掉在地上。他感觉第一次像大人一样和父亲在说话,心里也很得意。

学校不让三轮车进去,父亲压抑着暴躁的性格交涉了一会儿,实在讲不通。没办法,他就只好在门口等了。他掏出一个信封给阿弘,说收好了,这个是学费。又掏出皮夹给了阿弘一百,说这个是生活费。想了想又拿出50,说缺啥直接这里买吧,多了就请同学吃东西,别太小气了。

可巧不巧,学校门口有个记者,背着个大相机。记者似乎看到了素材,一对朴实的农村夫妇送孩子上大学,就过来问是不是。父亲说是的,很欣然地接受了采访。父亲初时还试着讲普通话,但实在磕巴,最后还是一口本地土话把记者听懵了。阿弘憋着笑,抬头去看学校高高的大门。学校大门很高,高到阿弘觉得不像个大门,倒像是个牌坊。牌坊后是一条壁纸宽阔的梧桐大道,伸向远方,伸向阿弘期待的未来。记者走时,要求一家三口合个影,说如果登报得用,一家人就合影了。阿弘忽然发现,这也是三个人第一次合影。

然后父亲就在门口等,母亲陪着阿弘去报到、办住宿。他们到的早,没有遇到接新生的学长,什么都自己弄。这倒不是什么问题,阿弘高中就是住宿的,早就习惯了独立。阿弘只觉得奇怪,母亲这天出奇的安静,几乎不说话,就是跟在阿弘后面,看阿弘拿着地图问路,拿着钱缴费,看着阿弘扛着行李爬上爬下。他想,大概是怯场吧,毕竟母亲是个老实农村妇女。

寝室里忙活的时候,母亲坚持她来铺被子、弄蚊帐。阿弘虽然觉得这样母亲辛苦,但是一想这也是母亲骄傲的事情,就答应了。等住宿都安排好了,阿弘和母亲回到校门口和父亲集合。父亲问了很多,努力想象和弥补着无法进去一看究竟的遗憾。

中午一家三口,在学校堆对面的面馆吃的午饭。父亲说今天要么吃顿好的,点几个菜吧。阿弘拒绝了,他知道家里没多少钱,哥哥又在谈恋爱,以后还要娶媳妇,还是要省钱。父亲理智了,三个人就吃面。但面的规格和档次上去了,父亲给每个人都点了大排面,还给阿弘加了2个蛋。市区的面很淡,不是郊区那种重口,阿弘就开玩笑,下礼拜别的没啥,盐必须带一包。

父亲笑了,说你以后要在市区工作的,先适应起来,太咸了不好的。阿弘看看目前,母亲似乎心不在焉,没有说话。

父母一直吵架,父亲总是对母亲很粗暴,这也是阿弘一直担心的。阿弘就对父亲说,爸你以后不要和妈吵架哦,有事情商量着办。哥哥的女朋友见了不好看,二则我在学校也不安心。以后哥哥娶了嫂子,我大学毕业了,我们家不会差了!父亲很是开心,说对的儿子,都会好起来的!我听你的。

饭后,父母就走了,阿弘在校门口目送他们走远,忽然有点失落。

阿弘回到寝室,阿弘总是有点隐隐的担忧。下午室友们陆续回来了,大家开始自我介绍,气氛就热闹起来了。晚饭的时候,班长回来了,神叨叨地招呼大家围过来。他摊开一碟资料,居然是班级女生的信息表。男生们哇哦哦地欢呼起来。传递着看,说着这个好看,这个咋这么丑,这个个儿高,这个太黑。这个是你老乡你得早下手云云。东北的同学算着9个男生23个男生,人均2.5个,有得挑慌什么,大家又哄笑起来。闹到半夜熄灯,阿弘早已忘记了家里的担忧。他感觉在学校里满是希望,满是快乐。

第二天开始是军训,军训是个体力活,阿弘觉得,而且他觉得这军训比高中的还省力。他觉得是因为和女生们一起军训,所以教官下不去狠手。

室友们都给家里打电话,有的甚至频繁到每天一次。阿弘没有打电话,因为家里没电话机。他觉得也好,省下电话费,不如买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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