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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除高考都十年了,现在只有以推荐方式入学的工农兵大学生。

他只当水鹊是在说笑的,没有放在心上,李跃青道:“课本多,比较重,留不留下来吃晚饭?吃完我帮你把书搬到知青院去。”

他在炒菜,水鹊想借他的书,就在底下帮忙吹火筒,火又烫,烟又呛,于是眼泪汪汪地点头,“嗯!”

李跃青偏了偏头,淡声:“你到外面去,吹火吹得这么大,我煎蛋都要煎糊了。”

水鹊搬着小凳子就到院子里坐着。

李跃青从瓦罐里拿出鸡蛋来,又敲了两颗蛋进去。

锅里金黄金黄夹着韭菜沫儿的三份煎蛋,他吃一份,水鹊吃两份。

他哥补过头了,今晚吃韭菜就成。

临近夜晚,燥热的温度降下来,李跃青将洗米洗菜攒起来的水泼在院中瓜架。

外面风大些,空气不闷,李观梁就搬出原本年节烧香拜门口时用来放祭品的矮桌,放在院中地坪里充当饭桌,再搬三张小凳。

他们就围着这小饭桌吃晚饭。

那头太阳尚未完全落下,这头的月亮已经从村边攀上来了。

池塘离得不算太远,蛙鸣虫唱,树影婆娑。

一半黄昏,一半清凉月。

晚饭的氛围有些尴尬。

主要是李观梁多次讷讷启唇要说话,水鹊就慢慢吞吞地挪动屁股下的小凳子,转个方向不看对方。

李观梁只好讪讪地闭上嘴。

李跃青的视线扫过两人,眉峰微妙地提起来。

扒着饭,吃了两口煎蛋。

吃完饭,由李观梁收拾碗筷。

这是水鹊第一次到他的房间。

李跃青略微有些不自在,立在门口让出道路,“进来吧。”

没有赘余的家具,黑漆两屉木桌竹椅,木制衣柜立在最内侧。

床铺整洁,墙边一个木制书橱,上面果然放了水鹊要找的课本。

水鹊看了又看那木书橱,新奇地问:“你是在哪儿打的书橱?村子里有木匠做这个吗?”

“上谷莲塘有个陈木匠。”李跃青说,装不经意地道,“但是这书橱是我自己背杉树回来做的。”

水鹊转过头来,真诚感慨:“你木工真好。”

李跃青:“一般吧,其实很简单。”

他不会发觉自己在听到水鹊称赞之后,模样简直像是身后有狗尾巴在不停摆动。

李跃青问:“你缺书架吗?”

水鹊明白了他的意思,期盼地点点头。

李跃青又一转话题,“我今夜轮值,要去河边浇稻田。”

水鹊犹疑了一会儿,说道:“你怕黑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李跃青怔愣一瞬。

他原意是和水鹊说,自己今晚去浇稻田的话,明天就不用上白天的工,倒作息休息,有多一些时间可以上山砍杉木回来,就可以早点开始做书架。

但是对方好像误会了。

水鹊以为李跃青的意思是让自己帮他顶班,但是他又不会浇稻田,而且晚上田里他还不会走。

他最多能提供的帮助,就是陪李跃青去而已。

水鹊歪一歪头,“不用我陪吗?”

李跃青游移视线,“你不怕晚上有蛇,或者洪松他们会聚在一起讲鬼故事就好。”

到时候,要是水鹊被蛇吓到,或者是害怕洪松的陈年烂谷子鬼故事,抱住他非要他安慰的话,他也不会……

李跃青对上那双润润的眼睛。

嗯,他也不会丢下水鹊不管的。

河边浇稻田,通常全是年轻气壮的男青年打夜班,因为这活需要些力气,又要熬夜。

要扒闸门,挖水渠,看毛渠,还要看水泵,又要踩着水头顺沟渠把水引到田里。

顺手还得把稻田水沟边的丛生杂草给拔了。

幸好今晚的月光澄亮,不用打火把也能朦胧看清楚前路。

启明星金黄闪烁。

扒了闸门,水流从河汊里叮咚汩汩涌入沟渠里。

这一夜还相当长,洪松几个人拔了会儿草,就坐在田埂边背水的坡上。

按照惯例,拉拉呱,聊聊家常,就开始搜刮肚子里那点陈年的鬼故事。

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最开始起头的青年人,犹豫了一会儿,“大晚上讲这些,是不是不大好?”

洪松一拍他的肩头,“赵大胆,你怎么了?前头难不成是清明撞鬼吓尿裤子了,不敢说?”

绰号赵大胆的青年人,偷偷觑水鹊的方向,转而又赧然地盯着自己鞋面,不吱声。

其他几个年轻人也留意到他异常的表现,视线移转。

水鹊坐在李跃青旁边,稍微长了一些的乌发柔软地贴着雪白脖颈。

坐着的时候,双手抱住膝盖,脸颊压在上面堆出点软肉,眼睛好奇地往他们的方向看着。

一群愣头青,一时间心中恍然大悟,忽地在意起来。

确实……

洪松喃喃:“赵大胆,你说的对,好像是不太好。”

万一、万一把小知青吓哭了怎么办?

他们怎么哄?

是不是,是不是得抱在怀里轻轻拍?

道歉还哄不好的话,要再亲亲哭红的眼角?

愣头青们的脑回路突然对上了,个个耳根燥热,佯装咳嗽清嗓子,眼神往天上、地下、河里四周飘,就是不敢看水鹊的方向。

怎么说呢,男生被鬼故事吓哭很奇怪,男生亲另外一个男生也很奇怪。

但如果,被亲的是水鹊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对方哭起来,应该会很漂亮。

这个年纪的愣头青,满脑子粉红泡泡夹杂着橙黄废料。

一道道和心跳声一样飘忽不已的视线,自以为隐蔽,黏糊糊地纠缠到小知青的身上。

如果哭起来,眼尾肯定是红红的,薄薄眼睑晕出粉色,沾着水光。

啊,说不定微圆的鼻尖也泛红。

哭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可能浑身肌肤都是粉粉的

水鹊茫然地发觉,这场青年夜谈会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了。

蛙鸣阵阵。

水鹊打破寂静氛围,悄声问:“怎么了?你们不是要讲鬼故事吗?”

他从前没有那么多朋友,能够和差不多岁数的同龄人一起在田野里夜谈,这样的经历对水鹊来说还是很稀缺珍奇的。

李跃青不耐烦地啧一声,问道:“还讲不讲?不讲就去挖渠除草。”

洪松赶紧道:“讲、讲!怎么不讲!”

难熬的三更天,逼得人连声哈欠,走田埂上栽个跟头可能都会就地睡昏过去。

这时候当然要讲些恐怖刺激的来打起精神。

赵大胆说:“我起头先的,那还是我先讲。”

“这还是我爷爷和我说的事情。”赵大胆为了渲染气氛,已然压低了音量,让周围人围坐了一个圈来听他说,“那会儿还是几十年前,爷爷清明去拜太公,以前都是大爷爷带着去,但是那年大爷爷摔断了腿,我爷爷一人去。”

“他挎个篮子,里头装纸钱、茶水、烧酒和水煮鸡,又拿了把开路的镰刀,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太公的坟,因着前一年雨水丰沛,野草疯长,原本的路也看不见了,坟头更加难找。”

赵大胆说着,恰恰此时起冷风,吹动草叶沙沙响。

他渐入佳境。

“然后,爷爷找了一天,实在口渴,带的茶水烧酒全喝了,还是找不到,决定先回去,往回走的路上,就见到有个卖苹果的老人立着,爷爷口渴,就问他苹果怎么卖?卖的和赶集是一个价的,他就买了一斤,吃到嘴里又酸又涩。”

周围人屏息听赵大胆继续讲。

“但是看老人家卖苹果辛苦,他也就没计较,又问,老人家你怎么在这儿卖苹果,不到山下卖?”

“老人回答,我在等人,等人给我送钱来。”

赵大胆:“爷爷低头一看,自己篮子里的纸钱不翼而飞,苹果也变成了坟头经常长的野果子。”

水鹊揪住了李跃青的袖子。

赵大胆:“所以哪儿有人在山上卖水果的?那竟然是个野鬼,后代没有再来送纸钱的,他就在坟头做起买卖生意。我爷爷回去就大病了一场。”

他说完,偷摸地左右瞥了瞥,“我爷爷说,就在这座山,太邪门,后来削成了山坡。”

本来没多吓人的故事,水鹊后面有冰冰凉的东西蹭了蹭,他一转头,吓得他毛骨悚然,跳到李跃青身上,“蛇!有蛇!”

李跃青赶紧把人抱着站起来,原先水鹊坐着的位置后方,果然有一条手臂粗的蛇,嘶嘶吐信子。

一群青年人抓了挖渠的锄头,一哄而上,鬼故事吓出来的劲头全用来除灭大蛇了。

李跃青默默抱着水鹊退出来,拍了拍人后背,“好了,没事。”

水鹊的脸埋在他肩颈处,闷声道:“我想去洗洗衣服。”

原本拔草热出了热汗,方才一吓全化成了冷汗,他短袖外衫里面还穿了贴身的背心,汗湿了风吹又干,黏糊糊的腻在身上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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