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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目沉了沉,李观梁收回手,他方才也不知道怎么的,心神一晃,差点想帮水鹊擦去那点灰。

水鹊仰着脸,凑近兰听寒,紧张地问:“干净了吗?”

脸颊凑得可近。

兰听寒都能去数他的睫毛。

笑眼微眯,兰听寒摊开手里的帕子,“干净了。”

帕子里灰灰的,人脸上反正是干净了。

“谢谢。”

水鹊抿紧唇。

所以,他刚刚竟然顶着花脸从村东问路到村西来找他们吗?

难怪他向放工回来的姐姐们问完路,走了还没多远,听到人家笑话他,但是笑声也不是嘲笑,有点嬉笑的意思。

他难为情,小脸不自觉地绷着。

李观梁还以为他是在担心灶房里焦饭的事情。

一边带领着一队知青,继续往知青点走,一边回头安慰水鹊:“鼎锅你估计不熟悉,一开始煮焦饭很正常。”

这一片的庄稼人,一日三餐煮饭靠得都是鼎锅,又有人叫这个叫鼎罐,做出来的饭叫鼎罐饭。

漆黑的鼎罐,底部锥形,上面盖一圆铁盖,两边有铁丝耳提手,方便人在灶口提上提下。

做鼎罐饭,要是一直猛火大煮,火势维持,肯定不好,特别容易烧出又黑又厚的锅巴。

非得一开始猛火烧起,之后火势越往后越小,不用再额外添柴,烧到余火熄了,锅里的饭水也自然沥干了。

这时候出来的饭是白花花松软的,整个灶房里全是米饭香。

李观梁很有耐心,将这些一一和水鹊说清楚。

当然不单只说给他一人听,煮饭这种事情知青全必须要学会的。

李观梁想起来自己起初跟上来,想要向知青们嘱托的事情,“记得要到公社里领你们的补贴和票证。”

公社里每三个月按户按人头,发放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票证。

他们这几个知青刚下乡,上面还会发前两个月的伙食补助费,每人十八块钱,免得初来乍到的知青们生活陷入困境。

水鹊说:“下午的时候,罗队长来过知青点,让我去公社领了。”

他们说着,走了一段路,过了青石板桥,就到知青院了。

水鹊对其他的知青说:“然后我拿了票证和钱,去供销社的门市部给家里买了油盐之类的回来,米和柴是向村里一个爷爷用钱换的。”

“那个爷爷还送了我两株丝瓜秧,帮我种到院子里了。”

其他知青点点头。

原来这知青院里只有几件家具,灶台都是新起没多久的,他们还担心着没有油盐,水鹊怎么做菜。

水鹊说完,把各人的补助费发到各人的手里。

票证每月按户发,他们五个知青在一起凑了一户知青点,是五人生活足量的,算共用。

水鹊:“一会儿我把票放到堂屋的瓦罐子里,你们要用的时候拿。”

至于他下午和爷爷换米柴,是从自己那份补助费里出的,所以发到其他四个知青手上,还是每人一分钱没少的十八块。

李观梁注意到他话里的内容,问水鹊:“给你瓜秧的是哪家的爷爷?”

水鹊手指又没那么长,指不到人家家门口去,就大概描述了一下,“离这里上去一点,一个走路不大方便的爷爷。”

知青院在村东,在整个村里是下游的位置。

他这么说,李观梁就大概清楚了。

“是黎爷爷,他受过伤,跛脚,走路不方便,当年大洪水,家里只剩他一人,媳妇和女儿都被水冲走了。”

知青们听了脸上动容。

水鹊犹疑,“那他还给我们送瓜秧呢……”

白得了瓜秧,他过意不去了。

李观梁:“不用担心,他现在是村里的五保户,公社包揽他的衣食住行。”

他说着,走进知青院的灶房里。

灶房里大砖灶是年前砌好的,方方正正,三个灶膛对应三口锅,一口大的水锅,一口菜锅,剩下小的是鼎锅。

碗筷钵子,油盐罐在墙边灶桌上,米缸在墙角。

就两张小矮凳放在砖灶前,地面撂了两捆干草、一捆木柴和火钳。

灶膛里的火还有余温,李观梁手里拿着二寸长的葱,要去焦味。

他一揭开鼎锅的圆铁盖,其他几个知青好奇去看。

只有水鹊站在旁边,闷声不吭。

蒸腾水汽在圆铁盖上凝结成水珠,滴滴答答掉在地面。

李观梁眉头拧紧了。

怎么说好。

他用木饭勺铲了铲,底下是又黑又厚的锅巴,上面的米饭却是夹生的。

陈吉庆在家里经常负责做饭,见状吃惊到后仰。

兰听寒对水鹊宽慰道:“之后做饭还是由我来吧,烟灰呛人,对你身体不好。”

他还会用支气管哮喘的病,给水鹊饭煮成这样找个借口。

水鹊莫名其妙地,剧情进度就涨了百分之一。

【什么意思啊……】他委屈地和77号抱怨判定程序,【我没有在绿茶,也没有故意为了方便以后躲懒才这样的。】

他明明很认真按照步骤来了。

李观梁眉头皱得死紧。

他是庄稼人,从小拉扯家里,穷苦惯了,锅里这样的,差不多就是浪费了一筒好米。

小知青垂着乌泱泱的脑袋,头顶好像要下小雨。

李观梁无奈摇了摇头。

余光瞥一眼菜板上的豆子。

李观梁担心后面出现别的差池,比如这些个知青吃了夹生的菜豆中毒。

他说:“今晚先到我家吃饭吧。”

李观梁家没有知青院这么崭新光亮。

是有几十年的老屋子了,坐北朝南,三堂两横,正堂屋盖的是青瓦,横屋盖的是稻草。

屋前一口井,屋后是芭蕉林与钻天杨。

院落四周都用柳枝篱笆墙围起,篱笆上爬满豆角秧丝瓜秧,院里搭着黄瓜架,角落还有桃树、枣树和杜梨树,树底下一只大红冠公鸡。

看见这么多人来,院中地坪上啄食谷壳的母鸡,拍打翅膀扬起灰尘,迅速跑开了,小鸡苗跟着它一道逃跑。

水鹊的视线一直追着它们。

李观梁让他们到堂屋去坐着,自己去摘了院里的豆角。

本来就是白来吃人家饭,还要人家独自忙活,知青们过意不去,纷纷帮忙做事。

淡蓝的炊烟升起在紫色傍晚里。

兰听寒在灶房里炒豆角,陈吉庆和其他两个帮忙烧火做饭。

水鹊看李观梁在处理竹笋,他有样学样,搬了个小矮凳,坐在院子里,学着李观梁的动作,从顶端剥开,食指绕着壳叶,往下旋动,水亮黄白的早笋肉。

李观梁不经意间瞥一眼。

总觉得那沾了水的指尖,比笋肉还嫩白。

水鹊闲着找话,“观梁哥,你竹笋在哪儿买来的呀?”

话一出声,觉得自己问了个笨问题,人家土生土长,肯定不和他一样,从黎爷爷手里买米柴。

李观梁低眼,不去看人白亮泛粉的手指尖。

“前天下了雨,在后山扯的笋。”

这个开春时节,山上长满笋,做完生产队的活下工,许多村民上山扯笋。

笋壳叶在脚边,逐渐堆成小山。

有母鸡大着胆子,啄走了两瓣儿笋壳叶,啄到一旁,小鸡苗围了上去。

水鹊的目光又追着去了。

李观梁看了看他。

将菜篮里的笋肉带进灶房里。

李观梁再给他们做了盘竹笋炒蛋,各炒了一碟坛子里腌制的萝卜丁、芋荷叶。

年前风干的一条腊肉也切了一半,碎块碎末炒了用来招待他们。

他从五岁起就能够站着矮凳在灶台上炒菜了,手艺相当娴熟,就是荒年没什么菜,在余火堆里煨番薯也比其他愣头青做的要好吃。

陈吉庆他们杀秧叶杀了半天,早就饥肠辘辘,吃起饭菜来险些要将舌头吞下去。

饭是李观梁盛的,农家的木碗又大,他盛了满满一大碗。

水鹊下午是干了活,但怎么也吃不了这么多饭的,吃到大半,脸色就犯了难。

要是放下碗筷不吃了,岂不是浪费粮食?

他又硬塞了两口。

兰听寒放低声音问他,“吃不下了?”

水鹊含糊地应了。

兰听寒手倾斜,碗向他那边移,“拨我碗中来吧。”

李观梁当然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

“吃不下的,正好可以今晚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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