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尘埃(2 / 2)

牛道德虎目一瞪,对着围上来的亲兵喝道:“扪心自问,我牛某人这些年待你们如何?“

几人皆是支支吾吾,另外几人倒是回的干净利落:“牛大人带我们自然是恩同再造,没齿难忘!”

牛道德再紧跟一句:“如今我遭到奸人构陷,必须先上山避开风头,等待事情平息,再找机会济南找山东都指挥使任公斡旋,你们可有人愿意跟我上山?”

这回赶来的追兵皆是避开目光不敢与牛道德对视。

牛道德长叹一口气:“平日里我对你们几个衣则同袍,寝则同床。敢说是问心无愧,到头来真患难竟无一人与共。那我问,你们可能放我一马,就当没看见我,拨马掉头回去复命。”

几人左右对望,皆是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出发之前和马佥事对话的庄大顶带头回话:“大人就不要为难兄弟了,如果今天不带你回去,顶罪的就是兄弟几个了。”

牛道德气极反笑:“好你个狼心狗肺的庄大顶!!你忘了当年你在金马楼又赌又嫖,谁拉你一马?又是谁帮你做上这兖州总旗之位的!”

牛道德还没说完,庄大顶厉声回道:“这些年我兄弟们瞻前马后,也不欠你什么。这次我们都有官命在身,谁家不是有老有小的,难道还真违抗官命不成。”众亲卫见有人带头,犹豫的心思俨然去了大半,慢慢向牛道德围拢上来。

牛道德“噌”的一声拔出长刀,大喝一声:“我今天就算要走,也先活劈了庄大顶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话音未落,却见树林中枪声大作,众人躲闪不急,一时之间连人带马损失惨重。

牛道德心中大惊,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的词汇是“神机营!”,永乐年间虽然也有鸟铳和火铳等火器问世,但是大部分官兵并没有专业的训练,长弓和弩箭仍是军队的制式武器。在大明朝,能如此熟练运用火器齐放的?难道是只听令于皇帝的禁军”神机营“?

牛道德心中念头还在凌乱的飞转,又是一轮齐射。跨上的战马要不然就是被击中一同到底,要不然就受惊飞奔而出。而马上的亲卫大多倒在地上,哀嚎一片。牛道德胯下的白马中了弹,吃痛躺倒在地悲鸣不已,但他因为刚刚被众亲卫围在正中,恰好弄巧成拙,仅仅是手臂有所擦伤,此时正和众亲卫一同倒地,眼中炯炯有神向着树林望去。

牛道德心下飞速运转:“来者人数不多,每轮枪响也也就是五六声。但是两轮齐射相隔太近,我朝火器重新填单远不能如此之快,是前后交替阵型!”想到这里,牛道德更是苦涩:“如此的战术素养,加上准备如此充分的埋伏。若是冲我而来,怕是在劫难逃。“但牛道德虽然为人暴烈,但好歹也是靖难之中拼杀过的汉子,在危乱之中迅速定住了心声:“且不论是不是冲我而来,就算是。也给我多争取了一丝转机,本来就已经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还能再差到哪里去。”

心思转动之中,树林嗦嗦作响,冒出十个左右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蒙面大汉。一出树林,便把蓑衣迅速解下,蓑衣之下也是一身紧身黑色,让人暂时看不出身份归属。

“啊!大胆贼人!我乃大明兖州卫亲兵,袭击官兵依《大明律》,罪同谋逆!主谋同谋皆斩,九族流放!”庄大顶大腿和小腹都是殷红一片,只能用手支起身子,手里拿出兖州卫的令牌,声嘶力竭对着来人怒号。

带头黑衣人也不回话,脸上的黑布让牛道德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但只见他眼中寒光一闪,身旁一人取出负在背后一根长枪,也不说话,抬手对着庄大顶的胸膛就是直刺,庄大顶反身想去拿刀抵抗却也为时已晚,被长枪灌身而入,长枪直直通进泥土里,庄大顶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横死在牛道德面前。

余下亲卫见此场景,还能站起来的连忙起身,四散阵型向树林蹒跚奔去,都是从伍多年的军士,知道此场景先机尽失,已是无法力敌,唯有进入树林,凭借对于地形的熟悉,可能还有回旋余地。那带头的黑衣人不慌不忙,身后其余人也已经列队蹲下,取下背后弩箭,屏息瞄准。只听到带头黑衣人沙哑不含感情的声音响起:“射。”近十只弩箭射出,竟是俱中!每个逃跑的亲卫每人身上平均分布着一到两只弩箭,都是上半身区域,体力较强的仍在挣扎爬行,一些受伤较重的已经仰面躺倒不知生死。

“再射!”又一句像刀尖挂过磨砂纸一般的声音响起。又是近十只弩箭飞射而出,均匀的补在想往树林奔走的那一批亲卫上,完全不因为位置的远近和扑倒或者站立的角度有分毫误差。两轮过后,想要前往树林的几人已经没有一人还能站立。

“再射!”第三次这个声音响起,就像死神的索命号角。而这一溜的对象不再是奔向树林的兖州卫,而是牛道德身边,和刚刚庄大顶一样伤了腿脚行动不了的亲卫。“噗噗噗”几声,牛道德近距离听到了劲弓撕裂衣物和皮肤的声音,除了牛道德一人,剩下的亲卫俱仰面躺下。

“清扫!”带头的黑衣人声音依旧冷漠,仿佛刚刚只是扑杀了几只苍蝇,苍蝇落在桌上,不能影响了吃饭的雅兴,所以只能先清理干净一般,不耐烦中带着一丝无所谓。身后的黑衣人听到指令,起身抽刀向前,也不管躺倒在地的亲卫还有没有气,划开喉咙,干净利落。

牛道德胸膛剧烈的起伏,喘着粗气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他没有肝胆欲裂,靖难时候见过的死人不管是数量还是惨烈程度,和今天相比都只多不少。但杀人,在牛道德的认知里面从来没有向今天一样如此高效简单。带头的黑衣人只是简简单单四个指令不到十个字,兖州百户所的亲卫就已经变成了十具尸体,太高效了,战斗的过程就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让牛道德大为震惊。

满地的呻吟和断气声中,带头的黑衣人终于走到了牛道德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牛道德,眼神依旧是没有感情波动,看着牛道德身上,就好像也不过是下一个将死之人。

“好快的刀,今天爷开眼了,锦衣卫的官爷?”牛道德沙哑的问道。

带头的黑衣人缓慢抽刀不说话,但是眼神却有了一丝玩味和赞赏,像是再说:“算是你小子有眼光。”

“想做个明白鬼。”牛道德没有反击,只是疲惫的请求道。

带头黑衣人仍然没有回话,刀身已然缓缓抽出一半。

“爷这样的装备和战术,绝对不是普通的地方兵勇。不是汉王爷代管的禁军神机营,就是锦衣卫或者太子监国直管的备倭军。我等都是汉王爷的马前卒,王爷一向爱兵如子,就算拉着我们去边疆前线战死沙场也不会让我们死在这。如果是太子爷,肯定是要抓活口回去,堂堂正正开审。锦衣卫的爷?赵王和王爷不是一条船...“牛道德虽然只是六品百户,却意外地知之甚多。

“不怕汉王手下都是酒囊饭袋,怕的是酒囊饭袋装的秘密太多,还四处漏风。”带头黑衣人第一次蹦出完整的句子,但趁着话音未落的功夫,刀身已经迎面抽出,白刃一闪,朝着牛道德当头劈下。

“锵!”没想到牛道德不断抛话也是为了寻找转机,此刻牛道德早已经摸到身边雁翎钢刀,抬头一挡,竟然轻松裆下。然后迅速起身,提刀上步,就是追着势大力沉的三下劈砍。牛百户体格远壮与带头黑衣人,加上牛百户鱼死网破般的凶悍打法,带头黑衣人虽然三招都格挡下来,但是对抗之下只能连退三步气血翻涌,持刀的手无力催下,再抬脸,眼中已然满是狠辣。

牛道德心下深知,目前唯一的活路,就是挟持这带头的黑衣人,让其他杀手投鼠忌器,再看接下来有没有一线生机。他没有因为一击占了便宜就掉以轻心,反而持刀加速追去。

带头黑衣人眼神的“怨毒”只闪现了一瞬,就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刚刚的三击不仅将他击退,还引起了一旁清理战场的四个黑衣人的注意。几人一个眼神交汇,带头人发出指令:“围杀,困兽犹斗!”

只见四人迅速向牛道德持刀靠拢,牛道德持刀想要护住周身,却被一人抬刀架住。然后精准的三刀,牛道德只感觉两个脚踝和持刀的右手一凉,三处立马喷涌出鲜血,牛道德立马站立不住摔倒在地。四人战术得手,并不准备多话,立马准备划开牛道德喉咙。

突然,树林里面跌跌撞撞滚出来一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刚要求救,一身横练肌肉,麻布素衣的罗汉从树林里面像炮弹一样冲出撞在那个黑衣人身上,那个黑衣人闷哼一声,便已刚刚滚出树林更快的速度直直飞到几人脚下,颤抖了几下,没了声息。

带头的黑衣人瞳孔直缩,来人竟是一人?待到仔细看清来人面孔之后,不禁大惊失色喃喃自语:“八臂罗汉!竟然还活着。“随后如临大敌一般发令:“齐射!前后阵型!”身旁剩下的黑衣人收刀起弩,几人一齐瞄准罗汉,前三后二站位开始轮流发射上膛。一瞬间,弩箭就带着寒芒往罗汉身前飞去。罗汉面不改色,一个翻滚躲开第一轮箭矢,同时抡起地面上不知死活的庄大顶竖在身前,弩箭簌簌刺进庄大顶周身,庄大顶也是一声不吭,看样子早就领了便当。

罗汉举着庄大顶快步向前,不一会庄大顶就被射的像一尊破口袋一般挂满了箭矢。罗汉心下默算一下距离,趁着对面前后换位的空隙,一个转圈发力,把庄大顶像炮弹一样像对面几人扔去。对面几人虽然及时躲闪,但是阵型已乱,罗汉已经到了身前,再上弹怕是自己也要变成炮弹了。

好在带头的黑衣人虽然在罗汉的神力面前心神震动,但仍然对于战局都清晰的判断,他发出了第一次急切大喊:“抽刀白刃,前刀后枪。”剩下五人立刻回过神来,前面三人立刻抽刀,后面两人持枪,列起战阵,竟然延缓了一刻罗汉的攻势。

带头的黑衣人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罗汉下狱的时候,他才刚在五军营当差,只有几面之缘。后来从各位大人的口中,才能耳闻这位八臂罗汉当年的神通。今天一见,已经让他心生退意。但是树林里面的那些人的情况却还没有确定,刚刚说完山东兖州卫的人四处漏风,这还没一会不要自己的人被抓了活口。

“镇抚的任务不能耽误!再慢要出变化。”带头黑衣人看向地上喘气的牛道德,举刀直刺。

牛道德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右翻滚,长刀将将从腋下穿过,仍然削去一大块皮肉,牛道德吃痛,想一只活虾一样蜷在一起。

带头黑衣人没有半刻犹豫,举刀再刺。突然寒芒一闪,一阵刀光闪过,只一击,黑衣人手中长刀自被击的脱手飞出,黑衣人抬眼一看,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笑容可亲的青年,手中上挑的钢刀还在颤鸣。身后俯身持戒备状,手中匕首还在滴血的是一个黑衣短发女孩。这怪异的组合,便是左良洲和唐赛儿到了。

左良洲胸膛微微起伏,他呼出一口长气,对着带头的黑衣人笑道:

“对不住,这个贼人我们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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