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尘埃(1 / 2)

贾府大院内,几匹军马就不安的打着响鼻,门口的村民自觉的退开两旁,让牛百户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浩浩荡荡朝这边来的仪仗队。

队伍正前方一人骑高头大马,身穿绯红色官袍,袍前补子绣一只花斑猛虎,身形挺拔,面有阳刚威武之气,年纪约在三四十之间,看上去年纪比牛百户还小些,这人正是牛百户嘴里的马千户,近来刚刚代领兖州卫指挥佥事一职,虽然暂时还只是兼任,但是已经能让他穿上高级官员才有资格的绯袍官服。

牛百户摸不清一行人突然半路杀出来的目的,听到马千户,现在应该称马佥事的官号,有可能是前来救场,但是兖州府顾同知和吴有才也一并来了,让牛百户有些摸不清头脑,只能先单膝跪下,喊了一句兖州卫属百户所百户见过上峰。

马佥事没立刻让牛百户起来,只是稍微点点头,算是回应。牛百户抬眼望去,马佥事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端倪。

后面跟着进来的是吴有才,他的四人轿子在门口就落轿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院来,看到贾福横死当场的尸身,口中嘀咕不停:“这这这,搞的这么难办啊。”但看马佥事还没有发话,吴知县和前厅的师爷交换了几个眼神,也就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最后进来的是一顶八抬大轿,因为贾府的大门早就被牛百户一行直接拉坏,所以八抬大轿也就得以顺利进入院内,落轿之后,首先下来的竟是一个女孩,只见汤子衿穿着清新淡雅的白色长裙蹦跳着下了轿,回身笑道:“顾叔叔,咱们到了。”

然后是轿子里面回声传来:“汤圆儿女孩子家家再稳重些,别着急。”见和吴有才同样身穿青袍官服,但胸前着白鹇补子的微胖中年官员从轿子上下来,面白留三绺长髯。下来第一件事情先向马佥事俯身致意,马佥事下马同样俯身回礼。

这时有杂役从房中搬来三把椅子,三人依次坐下,汤子衿退在顾同知身后,有序的三人和满地狼藉的前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马大人,可有何指示先吩咐下官。”顾同知开声,先恭敬向马佥事询问,同知和千户同为五品,但是马千户代领从四品兖州指挥佥事,已经从品阶上为在场最高。

“顾大人不用客气,这边还是府衙的主场,我只是代表卫所前来旁听,顾大人不用顾忌。”马佥事不带情绪,官方回复。

“那好,先来人把死者抬下去安息。”听到马佥事回复,顾同知正襟危坐,开始着手安排。

身后几个小兵赶忙跑来,手忙脚乱地把贾福的尸首随便找了个屋子,先抬到一侧。

“来人啊,把犯官牛道德给我,就地压住!!”此话一出,在场哗然一片。

首先是牛百户,惊愕的目光直直望向马佥事,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兄弟们来替你办事,怎么能看着文官拿我?”马佥事眼神之中冷漠又似有安抚,牛百户腮帮咬的青筋暴起,终究是低头蹲下。牛百户跟来的亲兵亦有了不小的骚动,能来的多少都是平时里和牛百户一同享乐的,牛百户被按下,他们一时之间又惊又乱。

马佥事眼睛往亲兵处一瞪,冷声说道:“还在这里丢人现眼什么,还不一起跪下。”听到顶头天官发话,总旗庄大顶首先带头,十几个亲兵膝盖一软,也跪在牛百户身后。

其次震惊的是又聚拢在门口的贾家村众和唐赛儿,本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唐赛儿甚至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但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另外一伙大官完全改变了局面。唐赛儿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直到她余光竟扫到远处看到一个骑马的熟悉身影扬手唤她。

目光回到大堂天井下,“犯官牛道德,你可知道为何压你?“

“下官一心为我大明鞠躬尽瘁,为何从此大辱?”牛百户梗着脖子,按理说他属于武官系统,马佥事虽然只是兼任佥事,但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府衙同知主持大局,将他压在堂下。

“本官就知你不服气,看在同在兖州为官多年,本官这次让你心服口服。”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文书的封口上朱笔写着几个小字“500里加急”

牛百户看到这几个字样,心中一紧,兖州和应天相隔一千余里,按照这个时间推算.....是户部的回文!!

户部的正式回文没有回到兖州指挥所?怎会在顾同知那里?

顾同知缓缓展开户部回文念到:”山东兖州宁阳贾家村土地归属一事,自洪武年起既定为民田,虽然目前户部备案确为军属,但未见过程中调转记录,疑靖难期间所作混淆。经本部与内阁紧急商议,暂归兖州宁阳县管辖,待来龙去脉确定之后再行分配。“下盖户部内阁大印,一目了然。

顾同知说完,冷哼一声对着牛百户说道:“牛道德,这么多年,你在贾家村是否有违法之举本官今日暂且不论。但这些天来,你先带甲十数人在贾家村妄动私刑,今日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兖州平民。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是还想要点官家体面,就束手与我回兖州衙门如实交代。”

牛百户脸上咤紫嫣红,由红转白。不可思议的看向户部回文,然后目眶欲裂一般望向马佥事:“大人,怎得如此?”

马佥事被盯得不禁眉头紧蹙,怒道:“孽障,你竟敢私自带兵出营,还当街杀人,便是忘了往日指挥使大人的教诲了!”

牛百户气极反笑:“往日佥事大人都教诲了些什么?难道大家都不是心知肚明吗?“

“噌!”一声,马佥事腰间宝剑已然出鞘,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照着牛百户当头刺去,得亏牛百户不是草包头子,看到寒光一闪就歪头一避开,利剑将将擦着耳朵挑破了肩上的软甲。

马佥事目露凶光:“败类,你真是丢尽了大明军队的脸面,还不如让我来将你就地正法!”

顾同知也是大惊,但下意识就把汤子衿护在身后。反倒是吴县令眼疾手快,看马佥事还在挥剑再刺,连忙上前抱住马佥事,大喊:“大人手下留情!!众目睽睽,未审先刑,刑部问起来难办,难办啊!!难办啊!”马佥事的胸口剧烈起伏,慌乱之中目光灼灼盯着牛道德,双方眼神竟有一刻交汇。

牛道德盯着马佥事满是杀气的眼睛,知道兖州府的官衙是万万不能去的。在这生死关头竟起了千般的力气,背部一震竟然把随行的两个衙役震开,一气呵成翻身上马,将马上昏迷的贾行痴一手甩给前来围堵的众人,大喊到:“我不服,我要去济南,我要去见任公,请任公给我主持公道。“说罢,不知是真是假,纵马夺门气势汹汹就往济南方向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牛百户的亲随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脆,不知道是跟着走是追,还是继续跪在原地。

顾同知显然没有想当牛百户竟然可以如此利落的夺门而去,转头就对着门外喝到:“拦住犯官!不能让他走脱!”眼见话音未落,牛百户一人一马就已经奔驰起来,转忙喊道:“仪仗队!仪仗队上马去追。”但是仪仗队日常任务都只是走马开道,不管是马匹的等级还是官兵的素养都和军马相差甚远,眼看就和牛百户越拉越开。

“还愣着干啥,上马去追,将功补过!”马佥事对着跪地不起的百户所亲卫发话,十个亲卫俨然大喜过望。总旗庄大顶此时靠近马佥事小声说道:“大人,如果追到了,是带回来还是就地正法?”

马佥事扫了一眼急着上蹿下跳的顾同知,道:“如果有所反抗,可见机行事。”

庄大顶暗回了一声“是”,整齐划一上马疾驰而去。

.....

牛道德纵马狂奔在去往济南府的官道上,他不敢玩命鞭打胯下的爱马,此刻胯下的战马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伙伴”。如果马匹再撂挑子,怕是后面的追兵不时就要把他追上。

刚刚和马佥事的眼神交汇,牛道德读出了马佥事看眼神里八分的漠然和二分的头疼,他知道这位大人能来这里,肯定已经提前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了。不果断灭口,已经是这些年交情下来唯一的“心慈手软”了。

牛道德早些年做过山东都指挥使任礼的亲兵,靖难的时候也跟着任公死里逃生过,所以这次头脑一热,夺了马直奔济南而去。但马匹越跑,牛道德酱红的脸色越是泛白,冷风吹的意识也开始清醒下来。山东都指挥使,正二品的封疆大吏,纵使任公有意袒护自己,可是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这般冒失前去,怕是主帅大营都还没进就被人拿下了。

想到这里,牛道德开始心烦意乱,脚下的白马感知到了主人失去了节奏,自己也开始气息混乱起来,不一会走到一处岔路,白马竟也停在原地打着响鼻开始止步不前。

牛道德定睛一看,一条仍然是去济南的官道,一条竟然是上山的小路。还没细细思考,身后却响起兖州亲兵寻着他踪迹前来的马蹄飞奔之声。牛道德心下一声长叹:“怕是今天爷我也要被逼上水泊梁山了”

当下心一横,向着小路上山扬起缰绳,纵马奔去。但是一边是想着戴罪立功,心无旁骛的追兵,另外一遍的心乱如麻的逃兵。不消一会,牛道德便被他的弟兄们堵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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