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而今才道当时错(一) 68(1 / 2)

尘晖永远不会忘记舒沫伫立在塔桥上的背影——湛水在她垂下的右手中闪闪发光,她灰白色的长发在空桑士兵的杀气中猎猎飞舞,仿佛一袭洗到弊旧的华衣,再也掩饰不住曾经的沧桑。

满腔的苦涩直冲上来,甚至压过了明粟塞进他嘴里的参片之苦。尘晖想要站起来,想要叫住她,想要把她扯回石塔,可他只能眼睁睁地躺在那里,什么也不能做。

幸而,励翔及时找到了璃水和傅川。否则尘晖实在无法设想,那一场力量悬殊的对峙,将会如何收场。

从木兰宗叛门而出的少司命傅川喝退了空桑士兵,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塔桥上的危机,轻巧得仿佛先前的悲壮绝烈都有些虚幻而无谓。

“我已经命朔方太守下令,在我和净水圣使的会谈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威严的老人神色肃穆,口气凌厉,“违者,斩!”

士兵撤离以后,握剑伫立在塔桥正中的舒沫终于退了开去,露出她身后一直遮掩着的石塔入口。于是,淳熹帝正式任命的少司命傅川和木兰宗曾经自立的少司命尘晖终于碰面,朝廷与民间的力量在各自奔流了三十年后,再度在云荒交汇。

“净水圣使的事迹我都听说过了,不得不说,我对你的行为充满尊敬。”年迈的少司命傅川站立在塔桥的一端,远远地向半躺在石塔门口的尘晖合起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我可以有幸和净水圣使一叙。”

“我希望就是现在。”尘晖的声音很微弱,但是傅川还是听清了。他担忧地看着尘晖虚弱的神色,挑了挑眉毛:“圣使不需要休息几天吗?”

“不用了。”尘晖礼貌地笑笑,“烦请少司命大人指定一个地点,我……咳咳,我疏散了石塔内的人,就过来。”

数万难民排着队,默默地从石塔窄小的入口走了出来。外面的世界或许仍然充满了危险,但他们也知道,就算继续缩在石塔内,净水圣使也无法再保护他们的安全。他们向着尘晖行礼致谢,然后消散在朔方兀自冒着浓烟的街道中。

“再嚼一块人参吧。”明粟看出尘晖精力不济,似乎随时都会昏厥,将压箱底的最后一块陈年老参塞进了他嘴里,“要不,我去通知少司命改个日子?”

“来不及了。”尘晖轻轻摇了摇头。

明粟身为大夫,自然觉察出尘晖脉象虚浮微弱,实在是油尽灯枯之象,所以才急不可待地要完成与傅川的会见。他说服不了尘晖,急得几乎哭出来:“可是这一去,只怕……”

“让我把能做的事做完吧。”尘晖说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在尘晖的亲自疏散下,石塔内的众人有条不紊地全部撤了出来。明粟取下罩在石塔外面的乾坤袋,想要还给尘晖,尘晖却道:“你留着吧……我已经用不上了……”

他这样的语气,分明已如同交待遗言一般。明粟不敢惊动其他人,只默默地擦了眼泪收好乾坤袋,心里却清楚就算有一百个明粟,也挽救不了净水圣使的生命了。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若非靠着旁人无法企及的意念支撑,早就会如秋叶一般飘落。而霹雳火最后的煎熬,则终于将这具身体推入了崩溃的深渊。

有人找了软轿过来,明粟搀扶着尘晖坐了上去,让他能够多保留一点体力。软轿走下塔桥,行进朔方的街道,尘晖看见原本繁华的城市满目疮痍,到处是被战火烧毁的建筑,倒塌了一半的墙壁上喷溅着血迹,废墟里还可以看见没有来得及收埋的尸体。那些尸体有冰族人,也有空桑人,他们袒露着血肉模糊的伤口,静静地等待着变成尘土。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只听得见尘晖一行人踩在碎瓦朽木上发出的咯吱声,还有远处乌鸦的惨嚎。此刻的朔方,似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不,它还没有死。当软轿转过弯走进朔方城中心的广场,尘晖听到了人声。虽然那些声音在他昏沉的神志里有些遥远,他还是分辨出来是石塔内难民们的欢呼。他们离开石塔后并未分散,而是自发地聚集到这里,因为傅川约尘晖会面的地点,就在广场旁神殿的月阁上。

尘晖用力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一边是欢呼的难民,一边则是沉默的空桑军队。这样的阵势提醒着他,这次的谈话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忽然,一个人拨开面前的人群冲了过来,伸手就想将尘晖从软轿上扯下:“不准去见那个叛徒,否则我让大主殿革除你的木兰宗宗籍!”

是凌迅主祭。那个一贯偏激的老人分明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平素一丝不苟的衣袍被熏烧得肮脏褴褛。他奋力推搡着拦在尘晖面前的人,怒火把他的眼睛烧成一片血红,“你若是敢私自见他,就是木兰宗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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