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如隔千山与万山(一) 52(1 / 2)

舒沫一把捂住了嘴。

那个传说中的净水圣使此刻就面朝着她,虽然他不可能发现她,她却在一瞬间就认出了他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衫,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乍一眼竟让舒沫想起少司命白底黑边的圣袍。他很瘦,比少年时代还要瘦,像池塘边丛生的芦杆,风吹雨打却无法将它们折断。他的眼睛很幽深,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只有唯一还算出色的鼻梁依旧挺直,让这张平静沉默的脸上多出几分坚毅之色。

“你就是净水圣使?”励翔似乎对面前的情景有些失望。在他的心目中,净水圣使若非白衣飘飘顾盼生辉恍如天神下凡,便是气度威严精神焕发被百姓膜拜,怎么可能像面前这个人,衣着简朴,身体羸弱,甚至脸上还难以掩饰憔悴疲惫之色?

“不过,你额头上有宝珠,应该就是净水圣使吧。”励翔仔细端详着面前沉默微笑的人,目光凝聚在他双眉间镶嵌的暗灰色的珠子上,似乎在分辨那珠子是否真的与血肉融为一体。黑色的围巾和眉间的宝珠,这是众口传说中净水圣使独有的特征,就算前者有诸多人模仿,后者却不是那么容易假冒。

原来,双辉珠的另一颗,就镶嵌在他的眉心。舒沫隐在暗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连呼吸都难以为继。晨晖,你肯定不知道我的到来,就像旅途伊始我料想不到,你就是众口传说的净水圣使。

晨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让舒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他面前的励翔却仍然欣喜地跪了下去,恳切地大声道:“我叫励翔,也是西荒人。我崇拜圣使的作为,希望能跟随在您的左右,提高自己,造福世人。”

晨晖又说了什么,仍然听不清楚,只有励翔的声音急切地道:“我知道的,修行一定要从最小的事情做起。圣使不信,就把这个窑炉交给我,我一定烧出符合要求的木炭来!”

晨晖的嘴唇再次动了动,声音却依然传不进舒沫的耳朵。她心头焦躁,却只能努力静下心气,默运灵力,终于捕捉到了晨晖短暂的话语:“……不要叫我圣使,叫我的名字就好……”

突然之间,舒沫石化当场,仿佛这个声音具有魔力,把她一切侥幸都击打成了粉末,再和上水重塑出一个冰冷僵硬的外壳,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得没有一丝光亮——这不再是以往记忆里晨晖清澈醇净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这个声音喑哑破碎,就仿佛一匹华美的丝绸着了火,虽然火焰熄灭之后还残存着精致的花纹,但它本身早已面目全非。

怪不得,她先前根本无法听见他的声音。怪不得,他每句话都那么言简意赅。被湛水割断过的咽喉,就算勉强愈合,他的声带也已经被永久地损害,甚至连开口说话都是那么吃力。天音神殿里倾倒众人的宣祷,回音荻里余音绕梁的歌声,梦境里深情动听的呼唤,都已经一去不返。这个人身上唯一称得上优秀的特质,已经被她亲手毁掉了。

“可是我只听大家都叫您净水圣使,您的名字是什么呢?”励翔的追问硬生生钻进了舒沫的耳朵。

晨晖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在地上划了起来。励翔目不转睛地看着,笑道:“你比我大,叫名字不礼貌,干脆我就叫你‘大哥’吧。”

“嗯。”晨晖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励翔背上的行囊,简短而又和蔼地道,“我带你安顿下来。”

“那这个窑炉呢?”励翔心直口快地问,“这里面烧的木炭,是不是准备用来制作净水缸的啊?我看无依谷喝的水太差了,怪不得以前都说这里疾病横行,是被天神诅咒过的地方呢。我当初说要来追随你,都不敢跟家里人说你在无依谷,要不他们肯定不准我出门了。”

晨晖静静地听着,领着他往村里去,一直等年轻人一口气说完了,才缓缓地微笑道:“木炭明天出窑。”

舒沫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走进村子,很快被几个村民迎接进了院子,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狭窄黑暗的屋子里几乎没有光线,晨晖和励翔便在水窖边的空地上坐下,伴随着蚊子的侵扰吃下几口粗糙的晚饭,然后把掰下来的面饼递给一个流着口水徘徊不去的孩子。

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舒沫的耳边仍旧是晨晖沙哑破碎的声音,仿佛一枚枚细碎坚硬的钢针,一下一下地戳着她的心。他的声音,应该是十二年前就坏掉了吧,可是为什么她在十二年的沉睡中,听到他依然像以前那样,一声声地唤着“沫姐姐”?无论是高兴的呼唤,深情的呼唤,悲伤的呼唤还是绝望的呼唤,都如同拨动一根根心弦,让她心潮起伏。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