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忆来何事最消魂(一) 19(1 / 2)

很多年后,晨晖依然记得那个夜晚。哪怕后来经历了那么多欺骗、背叛和艰辛,哪怕天地真的像那个晚上一样晦暗无光,他也一直记得,舒沫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上,就像他身边清凉温润的圣像,他可以从一切冰冷坚硬的硬壳下面,看到埋藏在最深处的温情和慈悲。

很多年后,舒沫也记得那个夜晚。哪怕她后来离自己的愿望越来越近,甚至得到的比她曾经期许的还要多,甚至能让天下人都羡慕她万里无一的幸运,她也一直记得,那一刻,她真的曾经打算放弃自己追求的一切,只为了不去亲手打碎一个平凡少年天真的勇气和信心。

可惜,就算难以忘怀,那个夜晚也无法改变什么。他们纵然看见了对方心灵的深处,也只是匆匆一瞥,当时根本无法细细咀嚼,只能留待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从记忆深处翻捡出来,滋润干涸的心田。

那一天,他们一起渡了河,走进那片开满了天铃花的树林。走了一整天,他们都已经累了,坐在一棵树下就不想再动弹。晨晖从怀里掏出唯一的一个面饼,递给舒沫,舒沫却冷淡地摆手道:“我身负灵力,不饮不食也可支撑许久,还是你自己吃吧。”

晨晖见她坚决不允,只好又把面饼放回怀中,舍不得一个人吃掉。他记起先前的承诺,伸手解开金丝布袋束口的丝绳,小心翼翼地想把那尊圣像展示在舒沫面前。

“别动!”舒沫忽然一骨碌站起身,手掌压上晨晖的手背示意他静止下来,眼睛却极目望向这片天铃树林上空——不知什么时候,阵阵黑雾从天边飘来,无声无息却又迅捷无伦,刹那间已经如同黑幕一般将整片树林重重笼罩。

晨晖低着头,望着自己手背上那只冰肌雪肤塑成的手,纵然心头乱跳,却也发现眼前的光亮陡然熄灭下去。待到那只手倏然抽离,晨晖心知有异,下意识地将圣像揽在怀中,靠着一棵树干不敢稍动。

有风吹了过来,仿佛一只只冰冷的手拂动着耳廓,却再不像方才那只手留下的温柔触感,让人连心尖都惊惧得颤抖起来。晨晖紧紧抱着圣像,感觉蛇一般的寒意沿着自己的脊背游走而上,而眼前已是一派浓重的黑暗,不由得唤了一声:“沫姐姐!”

“沫姐姐!”

“沫姐姐!嘻嘻!”

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了层层叠叠的回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嬉笑,仿佛在嘲讽他落入了绝境尚不自知。晨晖强迫自己忽略掉身边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向着记忆里舒沫所站的位置伸出手去,大声地又喊了一句:“沫姐姐!”

“你是在叫我吗?”一个甜腻的声音从晨晖背后传来,下一刻,不知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蠕动着缠绕上他的脖子,“多好听的声音……乖,再叫一声姐姐来听听。”

“姐姐。”晨晖呆在原地,听话地重复了一句,耳听身后的声音得意地笑起来,他猛地叉开手指一把抓住脖子上的缠绕,并指做刀,一刀将那东西砍为两段!

惨叫声中,晨晖的手指快速地在空中画出了一个繁复的咒诀,霎时在半空中升起了一盏灯花,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他看清楚身周环伺的敌人——那是一根根缠绕在天铃树上的藤蔓,每一根藤蔓的尽头,都是一个妖异的头颅。它们长发纠结,表情各异,或哭或笑,或惊恐或安适,挂在高高低低的树枝上,直勾勾地盯着晨晖。

晨晖原本灵力就不深厚,加上在清水村解咒时耗费过大,更是所剩无几。于是那盏虚空中的灯花只明灭几下即告熄灭,根本没办法让他看清舒沫的去向。晨晖心中焦急,索性不加理会那些纷纷缠绕上来的藤蔓,一心往着舒沫消失的方向走过去。

“唉,别走啊!”嘻嘻的笑声再次响起来,伴随着黑暗里无声的缠绕,竟然让晨晖左支右绌。他奋力又砍断了几根藤蔓,却终于陷入一张藤蔓编织的网里,再也挣脱不开。

“别动了,我们只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一条藤蔓紧紧地将晨晖最后能挥起的右手腕卷起压下,又在他鼻子上搔了搔,方才调皮地咯咯笑道,“小哥儿,你这辈子遇见过的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晨晖不回答,静静地积蓄着挣脱的力气,却似乎觉得身下藤蔓所结的罗网越来越柔软,柔软得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反正睁开眼你也看不到什么,不如乖乖闭上吧。”一个声音嬉笑着说。

晨晖果然闭上了眼。他仿佛睡着了,又仿佛仍旧清醒,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中又回到了集墨镇清水村,看到他贫穷病弱的母亲站在柴门后,盯着他的目光渐渐从困惑转向凄厉:“你……你为什么还没死?为什么还要回来祸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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