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懒蛇又做梦了,鬼魂游戏有土著(1 / 1)

柳进又睡着了。柳进又做梦了。这一回的梦,柳进不是不懂修行的长虫,而是会术法的蛇妖。他会对着黄昏的落日,对着夜空的明月,一吞一吐,吞吐之间就有清凉的光晕缠着蛇身,然后浸入蛇躯,让他无边的爽快。这种爽快,跟他梦中当新郎一样的爽快。

梦中的蛇妖柳进,在江边占了长长的洞穴。黄昏和子夜就开始吞食日月精华。而洞穴不远处有几个淫祠,一个供着姓白名静的大剌猬,叫什么白仙;一个供着姓柳名进的长蛇,叫柳仙;一个供着姓胡名梅梅的,称着狐仙;一个供着姓黄名仁仁的,称黄大仙;四祠又合称保家仙。但这些淫祠却不是玩游戏的鬼魂供的。是心中世界的土著人口供养的。这些土著,他们大多数每天都为了吃饱穿暖而奔波不停,却没有吃过几次饱饭。真是求其中得其下,想要吃饱而努力的,总是吃不饱,真是狗屁的逻辑。

柳进如果不是梦里做了蛇妖,柳进还真不会注意到这些为了温饱而辛劳的人。他们大部分穿着破衣烂衫,或者干脆就赤条条的,在腰间围着一片破布条。没有那些戴着高帽的鬼好看,也不会像那些站在高楼上招摇的鬼那样说话好听。他们穿着破衣服,与同样穿着的人大声的叫骂;看到善良可欺的,则跑过去讹诈,好多玩游戏的鬼魂都曾着了道。而遇到凶恶的,则缩首潜身,任凭打骂或打杀了,麻木不仁,不敢反抗。他们这些土著人口,就是这么弱小而困苦,他们怎么是那些个玩游戏的鬼魂所能比拟的呢。蛇妖柳进没空理他们,即使他们拜柳进为柳仙,也没有。这些苦难的土著只是梦想着,柳白胡黄保家仙来帮助他们,这是白想,保家仙能不祸害他们已经是好的啦。

比如柳进蛇妖,多么忙啊。要吸食日月精华,要修行炼气,这些可怜虫,怎么能让蛇妖注意到呢。是好看的鬼魂他不香,还是好听的鬼话不让蛇妖身心愉悦吗?做一个梦中的蛇妖,那也是半生的玄幻嘛。

蛇妖柳进一边思考着蛇生,一边吞食着日月精华。尾巴上的咬痕淡了又淡,原本白化的蛇躯更加晶莹,如同玉石雕刻的一般。真是好看的蛇妖啊。可惜没有幻化成人形,要不也能上高楼,也能和说好听鬼话的来一场了无痕的春梦。愉悦蛇心,状大蛇身。

人常不足,于是痛苦;柳进这蛇也是,成了蛇妖,也不满足了,还想幻化成人,过一过白娘娘的滋润日子。比如幻化成少年书生,进学,中举;来只白狐,跳舞唱歌,红袖添香夜读书。临了临了,进士及第,榜下捉婿,洞房花烛。再后来,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在宋则先天下之忧而忧,收复燕云,北伐中原;在明,则对女真蒙古犁庭扫穴,在清则占领倭国,横扫列强,驱除鞑奴,恢复中华。

柳进一时迷在蛇妖梦中。难以解脱。白玉样的躯体,却透着血色,如红宝石一般。在蛇妖梦里,他成功幻化为英俊书生。他少年中举,姻亲豪族,进士及第,文略武功超群。将兵一万,奔袭西夏,闪击其国都,破其都城而执西夏王首级,俘虏西夏王公贵戚,灭其国,毁其宗庙,因功高而赐爵。日夜凌辱被俘贵女,笙歌不断,子孙绵绵不可胜记。及至回汴梁,心性不稳,阴狠难测,被朝廷猜忌,夺了他的兵权,降了他官,让他做个空头的公爷,在朝堂上一切权力尽收,回家中造子孙。

蛇躯虽然强悍,又怎么受得了美人恩重呢。大唐剑仙尚不能免,何况区区蛇妖。柳进辛苦耕耘,虽然子以百计,孙子多到难以叫出名字。然而,身子终于渐渐衰弱。他既不会阴阳合和之道,又不能为挚爱亲朋延命。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契丹为女真所灭,金人过黄河,围太原,攻汴梁。柳进当年建立的武勋,如同糊墙薄纸一捅就破,一点就着。不得不以七十高龄,披坚执锐,陷阵冲锋。

可怜可叹,以国公之身,行匹夫之勇,以进士之躯,冲虎狼之阵。柳进啊柳进,幻化的少年,青年,老年,倦缩在大宋朝独特文明里,衰朽腐烂。当年破夏人国都的兵将都成了白发的首级,那些舍生忘死的兄弟都变作城下白骨。招来市井屠狗之辈,“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的少年,披甲冲阵。哪怕以天灵盖迎着狼牙棒,步人甲对着拐子马,流血牺牲,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柳进七十岁,耕耘多年的蛇妖之躯,再抗不住这凶刑之战,30米长蛇,水桶粗身体,终于在破杀金人,打下幽燕后彻底破败,一支铁箭送蛇妖升天了。

身死梦醒,荣华富贵,身前身后名,过眼烟云。柳进醒了,腹中大鱼已经消化吸收,尾上咬痕已经结痂,身上白化甲更显晶莹,蛇信都似长了一截且更加的灵敏。

柳进用心看心中那些鬼魂的游戏世界,繁华更胜了。沿街卖炒菜的,开起了酒楼;驾车货殖的,车马连绵一眼望不到头。骑马跨刀的鬼,则身后从骑成列,铠甲华丽,绥带精美。至于满楼红袖招的,则展袖如云,挥汗如雨,莺莺燕燕,不可胜计。看上一眼,心里熨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透出舒爽;听上一听,妙音绕梁三日,使人三月不知肉味;其形状及妍,其神色媚极,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所谓形单影支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古人诚不我欺矣。即便是汉照烈帝来了,也要接着唱歌接着舞,更要享受享受。

真是衣食足而知礼仪。大蛇柳进恍惚有所悟,然而,要想越来越繁荣,要想有所成就,还是得先解决吃饱饭的问题。像大蛇柳进这样常年饥寒交近的苦哈哈,跟他心中游戏世界的土著又有什么区别呢。没有华丽的铠甲,没有高明的功法,没有不俗的传承,只是山野的白化蛇,只是落在江岸边捕食以及被捕食者。苟全性命,争扎求存,此心安处,家乡都抛甩去。不能影响外界,改造外界,只能向外界妥协而委屈自身,所有的开心快乐,都只能用想得开,要知足来铺陈。说好听是大蛇柳进,不好听了,不就是苟且之辈蚯蚓不如吗?

扪心而问,大蛇默然良久。对月吸空气,对日吸空气,身长30米捕青蛙、偷鸟蛋,被鱼追杀,真是丢蛇脸丢大了。蛇生如此艰辛,就不要当面拆穿了吧。做做梦也能舒心下。难道要拿着本旧书,说这才是智慧,然后忍辱含垢,来一句二十年后你再来看他。柳进是大蛇,不是罗汉、菩萨,佛祖,是丛林中弱肉强食的典范,是力强则胜的先锋。是“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的达者。

柳进阴狠诡异,只是生存必须。鬼魂游戏可有良善?为了虚妄,杀孽缠身;为虚妄所罩,行于迷乱之途。醒不了,也不愿意醒。红尘杀劫,淫邪外露,旦旦而伐,不自爱其身;土著艰难,鬼魂逸乐与蛇虫有什么区别。柳进藏于阴诡之地,出没于腐草枯叶之间,除了梦里欢娱,又能怎么样呢?

于是,心中万般不爽的柳进对月厉吼,月色似乎染上血晕;而蛇躯弓起,怒气勃发,血贯双瞳,一阵阵血月光晕笼着柳进的身体,如同烟笼雾裹一般,整个蛇身若隐若现,看不分明。正是怒而飞,不知其几万里。柳进对月嘶吼,只觉得气力大增,身形增大,心上升起天上地下唯有其身躯不可敌的错觉,而周遭一切都暗哑下去。正是若成其道,必要借假修真;从来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所谓垂怜于你的,不过嗟来之食,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钱。敢于奉承嗟来之食的,不过为奴为仆,成为隐户,不但自己卖身为奴,连子孙也不免沦为家生子,生死更不能自操。大蛇柳进,没有传承,也没有贵人,更没有金手指引;想要有指引的左手,也不可得。他能怎么办,只能怒气勃发,向天挣命;所有妥协退让,都是邪道,所有卑词厚币都是歪路;杀伐果断,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才是正途。仙道贵生,道法自然;如果大蛇都怂了,梦里还怎么能顶天立地,俯仰无愧于天地。梦里软弱,还怎么借假修真?夜更深,更蛇更怒了,蛇怒则对月嘶吼不绝,蛇身则变化诡异起来。

然而,大蛇不是鬼魂,不是饱食终日无所事的鬼魂;他饥寒交迫,挣扎求生,怒吼过后,直觉身心舒爽,力气大增。跟话本小说中,修仙炼气的效果相仿佛,整个蛇生都通达了。虽然柳进就是个土著大蛇,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但野兽又有几个不是如此,除非做个雄狮头子。柳进上无师承,下无组织,孤单单求存,还好长得又长又粗,一般小兽,单个人什么,还不敢来招惹。但是,江里有大鱼,陆上有没有猛兽,天空有没有猎鹰,蛇生艰难,这才是第一步。对着梦想乞求,不过是白耗气力,向着梦想猛冲或许与蛇吼血月一样,可能有所变化,有所增益。

柳进对月大吼后反思,感觉舒坦了好多。身体居然长长了。真是离谱哈,舔狗一样的乞求,只会伤了身体伤志气;而不管不顾冲锋陷阵一般,勇夺高地,战而胜之,才是正道法藏嘛。柳进躬起蛇身,对着太阴星放肆嘶吼起来。而太阴光华似不要钱一般,直直播洒下来,柳进有一种错觉他这蛇躯开始踏脚修真了,月华如水味道不错,柳进这么想着又睡起懒觉来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