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石刻家(2 / 2)

李陵沉吟片刻,开口道:

“枯陀万象,所念皆一。枯陀天之所以不雕脸,是因为每个人心目中枯陀天的形象都不一样,是吗?”

靳二爷开心笑道:

“是了是了,难得你一个客人,还这么了解这儿的传统!”

又瞥了一眼靳尚东:

“不像有的本地人,缺心眼儿的念叨多少遍了,这都记不住!枉你爷爷疼你!”

靳尚东颇为尴尬地挠了挠脖子,干笑两声。

“那之前的雕像大都存哪儿呢,”谭决川十分好奇,但又有些犹豫,“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观摩观摩,拍张照片,或者写个生?”

靳尚东头点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是啊是啊,二爷爷你不知道,川儿哥念叨一路了,就是想多看看!多研究研究!”

“是啊,二爷,”周松照在一旁补充道,“理萍这刚开放,不得把文遗什么的都上报保护嘛,过段日子还要来人来这再勘探研究呢,我们就是个打头阵的。”

靳二爷神秘莫测地微笑,拿手杖点了点地:

“还没看见?”

一汪碧水无比清澈,潭上荷叶处处掩映,莲花盛放,端的是一派碧波红浪。令人忽视这花叶之下的深水,沉湎着多少被岁月埋没,被欲望堆叠的故事。

谭决川扶住木栏,靳尚北接过靳二爷的黑手杖,把荷叶浮萍都向两边拨去,露出一片漆黑的潭面来。

这潭中心简直深得难以想象,几乎符合全世界关于潭的传说,黑得毫不反光,黑得深不见底,黑得令人心生恐惧,直叫人不敢在潭面上掠起一丝波澜,生怕惊醒潭中寂然安眠的巨物。

“咱们在潭心,水最深的地方,”靳尚北边拨边解释,“其实潭里的水清得很,岸边的水浅依稀能看见一点,不过在这儿,除非月亮最大最亮那会儿能看清点,否则打着手电都见不着底儿。”

靳尚东离围栏远远儿的,一动不动地在周松照身后挤着,拽住周松照不让过去。

周松照回头瞧了瞧靳尚东,发觉对方似乎在微微发抖:

“干嘛呀,没事儿吧你,怎么还抖上了,是不是深海恐惧症?”

“我也不知道,”靳尚东紧贴在周松照背上,“小时候不怕,后来一不小心栽水里了,生了场大病,就再不敢往湖啊潭啊那块儿乱转悠了。”

李陵闻言,笑了笑,也没说话。

是夜

银月高悬,泼泼洒洒地给万物披上一层银沙,无论是房屋建筑还是花草林木都银亮亮的,亭中的石像各位显眼,黑夜并未模糊其轮廓,反而在月光照耀下更显神秘圣洁,仿佛下世的仙人。

谭决川又回到了白天的桥上,工装裤兜里揣了把战术手电。左手扶栏,右手划拉着手机。

过了片刻,谭决川回完消息,感觉周围顿时黑了不少。再一抬头,月亮已被乌云遮去大半。

带上手电果然没错,他想,不然月亮一走,我还看个什么劲儿呢。

他先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照着亮,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长杆子来,把掩着水面的荷花荷叶什么的拨去,露出一尺见方的水面来。

夜里的潭似乎更深更黑了,透出一股毫无生机的死感。

但谭决川到底也算得上户外的专家了,夜里没露过破庙也走过坟头,不恐高不恐水,最大的爱好就是往山里钻个三五天音信全无,最大的遗憾是建国以后动物们不许成精——否则早有黄鼠狼找他讨封。

更何况他自从开始热爱露营后自称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打小听着天涯的莲蓬鬼话长大,高中时每每学校停电都是他点根蜡烛护送哥们儿上厕所,自己上厕所还不用人陪,上大学了哪怕夜钓捡尸也坚持不走空,还是第二天早上报的警。

按他的话说——要是真有什么神神鬼鬼的,那黄鼠狼怎么还不来找他讨封!

虽然谭决川自打来了理萍后遇见这么多诡异事儿,又是噩梦又是什么的,是个人都怵得慌,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悬。

比起欧洲小说电影里那些恐怖血腥的情节,他总是认为中式恐怖才是真正的恐怖——还有什么比旧秩序的重来更叫人感觉如归地狱呢?

而理萍,就给他一种这样的感觉。

当地人对枯陀天那毫无保留的狂热信仰,深宅大院里严苛沉重的宗亲制度,完全不同于外界的奇异神明,仿佛和佛、道、甚至是西方的宗教都毫无一点关系的当地宗教——很难想象理萍这几千年来的封闭程度,可又怎么能如此封闭,才能连一丁点儿的文化交流都不存在!

理萍,仿佛是突然出现在这九百六十万版图上的一个漩涡,一个黑洞,神秘又不可捉摸。

但这诡异美丽的石像却太过巧夺天工,从雕工到石料,无不令他为之痴迷,初见石像时的抵触到如今在黑夜中对神像感到的震撼,足以抵消他的一切噩梦与恐惧。

谭决川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脑子不去乱想,掏出手电对准水面,准备打光。

咔哒。

漆黑的水面顿时大亮,可以清楚照见水下景色。

那一瞬间,谭决川想了很多,宁静的潭下,会有什么呢?

是如同抚仙湖下的古村遗迹,还是沉睡千百年的庙宇神祠?会不会有什么未曾面世的鱼或草,还是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水之下还是水,更深的更黑的水。

然而事实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水草缠绕,面色青白——

竟然冒出一只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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