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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方才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慕箴真切地看在眼里,她的手都在抖,一定是害怕的。
明熙当然害怕,她跟着晋修学医,一直都是个半吊子,从来没有实操过,慕箴发病时是第一回 ,昨夜刘澍又是第二回,两次误打误撞都让她成功了,但如今面对的是渔阳全城的百姓,她哪有什么把握。
“你确定吗?”慕箴没有劝她,只是想知道她真实的意见,而不是刚睡醒一时头脑发热想做英雄的草率决定。
他垂眸,神情认真:“你要明白,出了这个院子,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明白。”
明熙轻声说,她早就不是那个只会躺在春棠苑中无力流泪的自己了,她会哭会闹,她要做所有上辈子没有做的事。
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会怕,但谁不会害怕呢,明熙坚定地望着慕箴,她只要做到不后悔,这就够了。
慕箴看懂了她的表情,于是上前接过她沉重的药箱,平静回答:“好,那我陪你一起。”
失败也好,死亡也好,无论你选择的道路通往哪一个结局,他都会一路陪同。
慕箴背着她翻过了叶府的院墙,从马车一路赶到风茗药堂。
路上,她带着面纱,开了一道窗缝,透出去望了一眼街景。
渔阳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热闹,明明正午的时间,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仅有的几户开着门,却都是医馆药堂。
明熙看不到里面的情景,门口却都能瞧见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跪地磕头,一边将额头磕得满是血,一边疯癫地说着什么。
这画面实在绝望,她看一眼便觉得喘不上气。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明熙实在想不通。
慕箴偏头望了一眼,将窗户关上,不让她再看:“如今渔阳一药难求,许多平民买不起药,便只有等死。”
明熙沉默了许久,问他:“风茗药堂还有多少药?”
“都是些常用的草药,但也足够你用的了。”
听到这句话,她便将自己药箱中治疗祛热的草药都翻了出来:“那你将这些都给他们吧,药堂的存货我还要留着研制药方。”
慕箴知她心软,想劝她留给自己做备用,但思量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轻叹一口气,让怀生送给那些可怜人。
明熙见怀生矫健的身形,不免好奇:“他也会功夫?”
“我从小练的时候,他也跟着学了些。”
风茗药堂很快就到了,明熙没再多说,进去就准备冲到搁置病人的房间问诊。
慕箴一把拦住她,神情认真:“你要制药,不能胡来,你要问什么,通通说给我听,我和小厮来去帮你问。”
这儿的掌柜和郎中都已经没了,只剩下两三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厮。
明熙紧张地咬唇,她不愿意慕箴去冒这个险,但几个小厮慌乱的不行,只怕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按照慕箴的指示,将问题尽数写在纸上,慕箴看了两眼收好后,指着后院的门说:“我们进去后,就立刻反锁,一刻钟后,你去门口那里,我将病人的答案说给你听。”
“若是有调制好的药方,就从院墙那扔过来,里面有药炉,我可能自己煎,明白了吗?”
慕箴条理清晰,将所有事都给她安排好了,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根据反馈研制药方。
见慕箴二话不说就要往院子里走去,明熙心下慌乱,连忙上前抓住他衣袖。
他回头,望见一双盈盈泪目。
“我还没吃饭……”明熙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我们,一起吃了饭再开始吧。”
若是失败了,若是来不及,若是自己真的将慕箴害了……
明熙望着他,祈求的眼神几乎要破碎。
那就让分别的时光,来的再慢一些吧。
饭是怀生去买的, 今日餐馆大多歇业,他只买来了简单的菜色。
不过二人也都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思,彼此心中清楚, 吃这一顿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保持精力,和多相处一段短暂时光。
明熙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直到吃完,她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红着眼,模样就像慕箴中秋时送给她的那只小玉兔憨态可爱。
“小心。”
万万千千的话语, 最后也只剩下这么两个字。
慕箴深深看了她一眼, 将院门关上了。
等待的那半刻钟, 是最为难耐的,明熙不敢放松, 翻看了掌柜留下的行医记录, 药堂里的这些病患大多都是几日前就病了, 往前推测出整个发病的时间段, 明熙在心中盘算着药方。
很快,约定好的一刻钟时间到了, 明熙按照嘱咐站到院墙边。
她焦急问:“里面的人还好吗?”
慕箴锦帕蒙面,只能听到他朦胧不清的声音:“刚刚又过世了一人, 我问了几个意识还算清醒的人。”
二人都没有废话, 三言两语就将问题说清。
明熙心里思忖着, 将药包扔进去。
“我临时写了十几分药方, 你先试试效果,其中有一份用红线包着的, 是单独加了釉群青的。”
她手中的釉群青数量也不多,只能省着点用:“你将那包药单独熬, 给意识清醒的病人喝,观察他的反应,包括药方起效的时间,和看看有没有刘澍相同的问题。”
将煮药的注意事项也交代了,慕箴一一记下。
说完没多久,明熙声音有些急:“还有!还有你,一定要注意捂好口鼻,病人咳嗽要站远些,如果他们吐了的话千万不能直接接触,还有……”
明熙没说完,那边便传来小厮急迫的声音:“公子!又有一人情况不好了!”
她听见慕箴扬声回答:“我马上去。”
又立刻对着墙这边温和说道:“放心吧明熙,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明熙也匆匆离开,把慕箴告知的信息记录下来。
根据病患们的症状写药方,还需记得每一味对症的草药之间不能有相克的属性,明熙一口气写完后,又对着医术检查了许久。
傍晚时分,终于有了个好消息,明熙给的药方起作用了。
釉群青对这次疫病果真有奇效,喝下那份药方的人与刘澍一样,很快就退烧了,并且也说关节酸痛,无法忍受。
明熙将下午调配的药方照旧扔了过去,并嘱咐今夜要注意病人温度的变化,若是持续高烧不退,还得白酒擦身,适度降温。
嫌来回跑太费劲,怀生来送晚膳时,明熙干脆让他将书桌搬到了院墙下。
他二人隔着这道高高的院墙,同时跟死亡赛跑。
明熙废寝忘食,夜不能寐,晚上几乎没有合眼地在翻找医书,写着方子。
她想到先前拍卖时的买到的九丝白鹤草,如果成效真的如同晋修所言,那么对于此次疫病是不是也有效果?
明熙举棋不定,并不是说她不信任晋修,而且她拿不准是否与其他药物相克。
一夜未眠,怀生早晨来时,神色十分凝重,他说城中昨夜又死了不少人。
她便不再犹豫,让怀生替她回叶府取了一根九丝白鹤草来。
失败与否,她都必须敢于尝试,渔阳的百姓经不住这么等了。
她先切了一小丝,跟釉群青放到最新改良的药方里,扔给院墙那边的慕箴后,终于支撑不住,趴着书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一次见晋修,是前世跟着季飞绍去郴州,他说传言第一神医的晋修,近几日他打听到就在郴州。
可他们在郴州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人。
后来有一日夜晚,明熙在郴州城乱逛,湖畔高大的槐树上,她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影,在树干上发抖。
起初她以为是个贪玩的孩子,等她走到树下才发现,竟是个比她还大几岁的少年郎。
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急的都快要哭出来。
明熙一脸疑惑,歪头问他:“你在干什么啊?”
那人没说话,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将手心微微往下放了放,让她能看清。
明熙看到他手上的幼鸟,更疑惑了:“你不会爬树还捉鸟玩?”
“不……那人的声音细微又瑟缩,“我见大鸟许久没回来,幼鸟快饿死了,想要将它们带回去养……”
明明不会爬树,却还是异想天开要把幼鸟带回去,明熙当时觉得无语,却还是因为这份善心,想着把人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