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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那样站在雨中,上前两步,弯腰将伞放在廊下她能拿到的地方。

叶明熙错愕,又惊又怕:“……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浅浅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去。

轰鸣暴雨中,他的身影那样消瘦,几乎像要从雨中淡去不见。

却又如松竹挺直。

等他走远看不见身影了,明熙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伞。

一柄抹了桐油的厚纸伞,内里还覆了一层丝帛,极为轻巧,一看便价值不菲。

叶明熙举着伞自己跑回了家,果不其然被姐姐一顿臭骂,后来将那柄伞晒干后她想着回到寺中还给那人,却再也没有碰见过。

再后来,那柄纸伞,与赠伞的人,就如那场午后的暴雨,一同在她的记忆中消散,无影无踪。

醒来的时候雨声犹在继续,叶明熙睁开眼,只觉满面寒凉,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伸手一摸,才知道是满脸的眼泪。

那个曾经被自己忘却了的好心人,当时她并没有认出是谁,只当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

然而一朝深闺梦回,梦中那张病气缠绵,苍白脆弱却难掩关怀的消瘦身影,不是慕箴还能是谁呢。

这是她能记起的,那那些没有记起来的日子里呢?

前世的慕箴,究竟在自己看不见,不在意的边边角角,为自己谋划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被她忽视的真心呢?

叶明熙对慕箴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相伴长大,又许久未见的竹马。

前世慕箴前往渔阳之后,她就再没有留意过他,即便后来跟着李阕渔阳避暑时,她也总是闷在祖宅之中。

她本就是个很沉闷的人,为数不多的出门,基本都是为了季飞绍。

叶明熙自小母亲病逝,父亲对她又寡淡,虽有姐姐陪伴,但她仍然很难有安全感。

第一次寿平湖见到季飞绍时,他站在湖水中央的船板上,与三两好友开怀畅谈,眉眼含笑的模样,是她最为向往的少年风气,是一种她渴望的鲜活,她从没有的意气风发。

有他在的往后岁月,叶明熙更不会想起那个本就不怎么在意的慕箴。

再下一次听闻他的事情,便是嫁给季飞绍,李怀序登基之后了。

那时季飞绍辅佐新皇登基,官位连连攀升,她作为汴京人人艳羡的季夫人,听闻慕家主久病的独子归家,设了宴席,她有心拜访,便也去了。

那时叶明熙不擅社交,拜帖也是能推就推,婚后她也同在闺中一样不爱出门,京中贵妇都与她不怎么相熟。

慕夫人当时病重,赵姝意也没来,她坐在女眷席中,只觉得周围总是有人似有似无地偷看她,她觉得无聊又不自在,后悔不该来这么一趟,菜还没吃几口便又告辞。

慕府作为京中第一商户,家宅大的要命,她带着闻冬,在花园中绕了几圈都没找到出府的路。

叶明熙靠在假山旁,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

“夫人累了吗?”

闻冬蹲下替她揉腿。

叶明熙小声埋怨:“我果然还是不该出门。”

闻冬讶异抬头:“夫人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季飞绍在身边,我连路都不认识,”她有些沮丧,“还好没人在这,否则我又给他丢脸了,我还是该听他的,就待在院子里就好了。”

闻冬有些皱眉:“夫人别这么说,人哪能一直闷在家里呀……”

她二人小声交谈,没注意自远走来的人影。

直到走到跟前,叶明熙抬眼,警戒道:“你是?”

来人一身苍蓝长衫,明明天还热,外头却罩着纯白的大氅,黑发垂在腰间,面色比她这个姑娘还白。

整个人弱不禁风的精致,面如好女,模样比寻常姑娘家还要冷艳。

他听闻明熙话语,神情微微错愕,双瞳微睁,又轻轻皱眉,些许无奈地抿唇笑着。

“夫人迷路了吗?”

他开口,温润的嗓音透着关怀,似是看到明熙脸上的警戒,并未靠近。

只是抬起手,修长手指指着一个方向:“往那一直走,便能寻到出口。”

他人瘦极了,便是手也骨节分明,棱角尖锐。

因手臂抬起的动作大氅微微敞开,明熙瞧见他怀中竟还抱着一个手炉。

她有些皱眉地想,这人到底是有多畏冷。

没有认出来人的她礼貌行礼,便头也没回地拉着闻冬走了。

走出许久,她又回头看,那人仍在原处未动,只望着自己,见她回头,还清浅地冲着她笑。

后来回府,洗漱完休息时,她才若有所思问闻冬:“那人衣着华贵,好像还认得我。”

闻冬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夫人没认出,那是慕二公子吗?”

叶明熙错愕:“慕箴?”

她仔细想了想:“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他变漂亮这么多。”

曾经家宅临近,她对慕箴的印象只有那个比她高不到哪去的男孩,这么一转眼,竟是比不少京中贵女都让人眼前一亮。

闻冬小声嘀咕:“慕公子幼时对姑娘可好了,今日见他也跟小时候一样,一点儿没变。”

“是吗?”

明熙尚未回话,门外先传来一道声音。

闻冬吓得手抖,茶水摔了满身。

季飞绍进门来,明明是笑着的,望着闻冬的目光却有些冷:“我却不知夫人幼时身边竟还有这么个人,对夫人有多好?我比得上吗?”

闻冬扑通一声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浑身发抖:“是奴说错话了。”

叶明熙不悦地皱眉,起身将闻冬拉起:“你吓唬她做什么?不过是说着玩的。”

她推闻冬:“你下去吧。”

闻冬瞥了眼季飞绍的神情,面色惨白地退下了。

季飞绍上前,牵住她的手,语气淡淡:“不过一个下人,你未免太上心了。”

她有些不喜地反驳:“闻冬不是下人。”

季飞绍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力道越来越大,将叶明熙勒得腰疼。

她觉得有些好笑:“你吃醋吗?”

“是啊,”他将脸埋在叶明熙身后,声音有些沉闷,“夫人,我醋的紧啊。”

叶明熙咯咯笑了许久,坐在他腿上,双脚够不到地,悠来晃去的:“你同他吃什么醋,我与他有七八年没见了,今日我都没认出他来。”

她往后靠去,仰着头捧着季飞绍的脸,神情眷恋:“他不过是个故人,在我心中,怎比得过你呀。”

不过是个故人。

叶明熙这才发现,自己曾经脱口而出的话语有多么的薄凉。

她又想起后来慕箴为了自己身首异处,甚至死后都要为自己谋划出路,叶明熙面无表情地掉泪。

上辈子无视了慕箴的真心,那么这一次,她是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这段时日叶明熙闭门不出,好像又恢复了先前沉闷的性子。

叶明芷担心她,去瞧了一眼,发现她只是在看书。

非常认真地在看书。

手边放着一摞书本,手上捧着,一目十行,另一只手抓着笔,随时记录有用的,被忘记的要点。

越春瞧了,对叶明芷道:“二姑娘这几日可用功了,小厨房那边也说总是安排宵夜,夜里闻冬不催还不愿睡呢。”

“闻冬这几日也总往药堂跑,都是听二姑娘的吩咐抓药,她们在院中支了个药炉,总在试药。”越春有些担忧,“二姑娘不像寻常学习,反倒有些急迫的目的心,是不是在渔阳碰着什么人生病,在为其医治呢?”

叶明芷想到那个普觉寺的神秘人,却也没说破,只是吩咐:“盯着些买回来的药材,一时兴起也好,为了治病也罢,试药别让姑娘自己伤了身子。”

“至于其他的便不管了,她也大了,就算闹出什么问题,也有我替她撑腰。”

二人又在院中静静看了一会明熙的专注模样,一言不发地走了。

叶明熙一边朝乾夕惕地苦读医书,一边回忆晋修给自己教授的,这几日又来来回回地试药,就想试出能稳住慕箴身子最好的良方。

慕箴的毒十分猛烈,她只能粗浅看出三分毒性,勉强帮慕箴稳住毒素不再残伤他的身体,要真正想要解毒,只能求助于晋修。

她有些头疼,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晋修的动向。

他作为江湖闻名的神医,向来行踪不定,她如今不过一个落魄侯爷家的小姑娘,没有能力去找他的踪迹。

只能依靠上辈子的记忆等他。

她记得很清楚,十四岁那年季飞绍前往郴州办事,她也借着由头追着一道去了,他们便是在那里遇见的晋修。

如今只要将慕箴的身体稳住,等到三年后的承历二十六年前往郴州,抢在季飞绍之前找到晋修,请他医治慕箴便好了。

醉心医术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与慕箴约定好的七月二十,她带着闻冬跟琢磨出来的药方,打着寻药的幌子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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