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夫妻一体(1 / 2)

皇帝硬塞过来的两位小姑奶奶被安置在了东院,李天昊搬着被褥到西院找了间北房暂且安顿下来,隔壁便是杨瀚景的房间。

接下来两天他的噩梦,正是来源于这个原本无心的决定。

摆上从便宜坊叫的一只烤鸭和几道精致小菜,杨瀚景拿出一个白瓷酒坛。

“天昊,小皇帝临走给咱留下一坛子酒,叫啥秋露白还是秋白露的,尝尝?”

“尝尝,正好不知道这年头的酒有劲儿没劲儿。”

二人对坐,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的吃将起来,明天午时一过他们就要动身,杨瀚景准备借着喝酒的机会和李天昊合计一下到宣府之后的行动计划。

明代的白酒酿造工艺已与现代接近,酒的度数也够高,五六杯下肚,二人就都有点微醺了,李天昊夹了一筷子糟溜鱼片指点着杨瀚景,一句“老杨”刚出口,忽然转向房门厉喝:“什么人?”

门开了,雪里梅娇小而凹凸有致的身子站在那里,丰神绰约,姿采动人,眉眼间暗含秋水,看来是有话想说。

“雪姑娘快快请进!可用过晚饭了?要不要再用一点宵夜?”

“谢李大人好意,小女子不饿,在二位大人府上叨扰已是不安至极,本不敢搅你们的酒兴,但听一仙言道二位明日便要离京办差,小女子不揣冒昧请教二位:可是要去宣府?”

“正是。”

“二位此行可是奉旨去查办宋鑫那个恶贼?”

李天昊和杨瀚景对视一眼,杨瀚景咳嗽一声:“听雪姑娘此说,难道是与宋总镇有隙?这可奇了,宋总镇久在宣府,上次进京述职还是弘治十三年,算来那时姑娘不满十岁,又如何会与他有什么纠葛呢?”

雪里梅毫无征兆的扑通跪倒,泪水夺眶而出:“民女黄雪雁,状告宣府总兵宋鑫、副总兵许宁贪墨军饷、构陷家父、致我家破人亡,此仇刻骨铭心,请二位大人为民女伸冤!”

这是什么茬口?

李杨二人再次对视之后,李天昊抢步扶起雪里梅,握着她的玉臂,故意没有立即松手。

“雪姑娘。。。哦不对,该称你黄姑娘?”

“李大人,小女子沦落莳花馆,有辱家风,已无颜再用闺中姓名,自今而后,这世上只有雪里梅、没有黄雪雁!”

“也罢,叫什么名字都是无妨,雪姑娘请起,且将详情对我二人细细讲来。”

雪里梅拭去眼泪,定定神,将这桩人神共愤的惨事艰难道出。

“弘治十六年初,家父被户部派往宣府出任督响郎中。家父甫一到任,便发觉军饷账目与库存饷银不合,询问总兵宋鑫,被告知因鞑靼进犯,宣府镇连月用兵,饷银开支巨大,这刚花销的银两尚不及统计造册。此话原本合情合理,家父并未起疑,只是后来,家父又发现一桩重大疑点,再去询问宋鑫,他却语焉不详,问得紧了,那奸贼恼羞成怒,竟将我父亲赶出了府衙!”

“雪姑娘,令尊究竟发现了什么,致那宋鑫如此失态?”

“李大人,兵部呈报户部的宣府兵员数量应是八万,户部也一向是按此人数下拨军饷,可家父暗中点查发现:宣府时有兵员竟只四万出头,其余四万人的饷银不知去向。家父震惊之下,却也知不能再去质询宋鑫,遂悄然开始私下查访。”

李天昊听到这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杨瀚景。

他专门查阅过这方面的史料,深知明代边关将领最常见的贪污手段,便是“吃空额”这个传统艺能。别说是天高皇帝远的边关,即使在天子脚下,去年朱厚照刚登基时,京师团营的幽灵吃响者便多达近八万。

“雪姑娘,令尊可查到了实证?”

“小女子其时年仅十三岁,家父向来不在我和母亲哥哥面前提及公事,但他每日回家忧心忡忡,却是我看在眼中、疼在心里的。家母也看出了端倪,曾劝说父亲上疏户部,称病请调回京,然被父亲坚拒,称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有负臣子之责。”

李天昊和杨瀚景面露钦佩之色:大明养士百年,白眼狼固然不少,好臣子也还是有的。

“雪姑娘,后来出了什么变故?你全家是如何遭此大难的?”

雪里梅鼻子一红,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李天昊拿起方帕上前为她擦拭,柔声劝慰:“姑娘不要伤心,将你所知尽量讲出,也便于将来我二人的查探。”

嘴里说着,拿方帕的手借机在雪里梅梨花带雨的娇媚脸蛋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杨瀚景白了他一眼:“雪姑娘请节哀,慢慢讲来。”

“家父为防引起宋鑫那奸贼的戒心,假意奉迎,装作与其同流合污,连他相邀前往青楼狎妓饮酒都不拒,所有查访均在暗中进行,时日一长,宋鑫似乎慢慢放下了戒备。但那恶贼老奸巨猾,实际早有察觉,最终设下一条毒计,若无此事,我父亲也不会在遭他构陷之时百口难辩。”

“何计?”

“弘治十八年正月初八,宋鑫一名手下深夜来到我家,带来一口木箱,家父送他出门时,小女子隐在门厅暗处,听到了他与我父的对话。”

“他们说了什么?”

“那人说:开弓没有回头箭,黄大人三思。”

杨瀚景眼睛一亮:“雪姑娘,此人姓甚名谁?是何军职?”

雪里梅摇头:“小女子不知。”

“此人多大年龄?形貌如何?”

“他身穿夜行衣,披斗篷,风帽罩头,看不见面容;年龄大约三十多岁,高矮与我父亲相当——我父身长六尺。”

明代六尺,约等于现代的一米七二。

杨李二人心中默默记下了一个形象:三十多岁、一米七二左右、在宣府任军职。

这个人是此案的关键,尤其是他对黄元孝说的这句话,有明显的提醒、规劝之意,而他又是宋鑫派来的,这就耐人寻味了。

要么是宋鑫对黄元孝的最后一次试探,但这种可能很小,黄元孝虚以委蛇三年,宋鑫要相信他早就相信了,要是不信,那也是从来没信过,用不着再多此一举。

再者,就是宋鑫已经决定下手除去后患,送这只木箱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至于木箱里装是的什么,李天昊杨瀚景心中早猜到了八九分。

果不其然。

“三天后正月十一,家父正要出门前往府衙,大批兵丁忽然包围我家,抓走了家父,并找出那口木箱一并带走。家母带着哥哥和小女急忙赶去总兵府询问,被告知我父利用身为户部督响郎中之便,渎职贪墨大笔军饷,那口箱子里的五百两黄金就是铁证!”

“我母亲闻讯如五雷轰顶,知这宣府乃是宋鑫的天下,急命我哥哥修书京城的堂兄向朝廷鸣冤投告。也是天要绝我黄家,堂兄上疏时恰逢先帝病重,内外廷皆乱作一团,竟无人理睬!我母子三人心急如焚、日盼夜盼,没想到盼来的。。。盼来的却是。。。”

雪里梅说到伤痛处,又泪流满面,李天昊业务极其娴熟的拿起了方帕,杨瀚景也是毫不客气送去了第二次白眼。

“那奸贼宋鑫不等朝廷复查,就以迎战鞑靼斩首祭旗为名,在正月二十八那天悍然请出王命旗牌,杀害我父于宣府教军场。我母听闻噩耗,当晚悬梁自尽;我哥哥被宋鑫诬了个知情不告的罪名,充军发往辽东镇;小女则被诬为犯官之女,没入教坊司。至此,我全家、我全家。。。”

雪里梅抽泣的实在太厉害,说不下去了,李天昊肃然不语,轻轻为她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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