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其六(1 / 2)

如松与沐寻春年龄相仿,一手双刀耍得可谓是人人称绝,可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却愿意在沐寻春手下作大弟子。寒玉尘就看着这人带着几个小弟子在厨房与宴客亭反复往返,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放到他们面前,尽管寒玉尘对如松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弟子不甚了解,但却知晓对于沐寻春来说,如松是个不可或缺的助力。

夜色愈发深沉,沐寻春的晚宴也格外安静,自从菜端上来后,沐寻春便端正坐好,安静吃起饭来。霍怀恩在家中家教甚严,再加上他平时本就不多言语,所以单纯安静的享用餐点这件事也让他十分自在。只是这份静谧憋得寒玉尘心里发慌,想说些什么,抬眼就见两个面无表情的人吃着饭,又吓得他将最终饭粒一口咽下了下去,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这寒玉尘扭来扭去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足够引起沐寻春的注意了。沐寻春看着他那不自在的模样,轻轻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阿尘,饭菜不对胃口吗?”

有了这个开头,寒玉尘自然抓住了这个机会:“饭菜很好,只是你们俩都一言不发,这可太无趣了。”

“你想怎么有趣?”沐寻春问。

寒玉尘笑了笑:“你先饮三杯,我便告诉你。”

沐寻春瞪了面前这人一眼,他说:“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霍怀恩这倒疑惑了下,他难得主动发问:“寻春不沾酒?”

沐寻春解释道:“不胜酒力罢了。”

寒玉尘说:“我记得怀恩是喝酒的。”

霍怀恩点点头:“是。”

“酒力如何?可饮多少杯?”沐寻春也难得好奇。

霍怀恩撑着下巴思索片刻,而后认真说道:“我也不知,我家中皆是爱饮酒之人,每逢佳节家中族亲便会各自带几坛酒,抱着坛子比谁喝得更多一些。我似乎自幼就随着家中长辈兄弟喝几口,到如今好似还没有醉过。”

寒玉尘惊讶到张开嘴,但也觉得有趣,半晌伸出大拇指道:“千杯不醉真英雄。”

霍怀恩可不敢接这个称号,一旦接下,想必以后次次喝酒,次次都要被寒玉尘灌酒喝。他连忙摆摆手,反问道:“玉尘也常与家中人饮酒?”

本来笑得开怀的寒玉尘在听闻霍怀恩这个问题后,忽然收敛了神色,他拿起杯子将酒水一口饮尽,美酒清冽滋润了寒玉尘的喉间,却似乎滋润不到他的心中,随即便见他神色颓颓,忽然闭口不言了。霍怀恩与沐寻春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寒玉尘何故此神情,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许这是他们少有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也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番寒玉尘常有的滋味。寒玉尘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饮着,仿佛这是什么宽慰人心的解药,直到将他拧在一起的眉头抚平后,寒玉尘终于把目光落在眼中满是担忧的霍怀恩和沐寻春身上,他意识到终于也有人关心自己时,忽的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沐寻春只知晓寒玉尘年幼时家中生出变故,故而与他相处几乎不谈家事,而寒玉尘似乎也能察觉出沐寻春的刻意,总是坦然以对。唯有这次,霍怀恩这样猛地一问,竟难得让寒玉尘脸上的面具松动了。

月光清清冷冷的落在寒玉尘的脸上,衬得他那笑容更加惨淡,似乎是酒精让他松懈了些,平时掩饰很好的情绪在这一刻竟然都藏不住了。沐寻春抬手放在寒玉尘的肩头,他声音竟然温和得似如水月光,但那温柔中却又十分坚定:“阿尘,若是不想说便不说。若是想歇息便歇息。”

许是与霍怀恩的交心之举,再加之有沐寻春这样的老友作伴,既如此让他人顾忌自己的情绪,不如将过往都吐露而出。一来,自己多年愁绪可以疏解,二来,秘密是应当换秘密的,若需要霍怀恩更相信自己,寒玉尘知晓他需要将此事说出来。无论是被嘲博同情也好,或者是被认为秘密中的往来也罢,万事万物,只要可以,寒玉尘也要多算几步,将一切拉入他的棋局中。

然而,尽管有那样恶劣的想法,但实际上寒玉尘心中绷得紧,常常如此紧绷便有受不住的时候,沐寻春的几句劝慰更是让他舒心,毕竟已经好久没人叫他歇息过了。看着相识不过几月的霍怀恩和对自己多有偏爱的沐寻春,寒玉尘自知终于找到了一个排解忧虑的宣泄口。于是,寒玉尘最后再饮了一杯,他才缓缓端正身子,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始平静地讲述起来:“我本也长在以富贵人家之中,家中人丁兴旺,我又为长子,自然得了父母更多期待,但同样,自小就受管束居多。不过父亲本就是文人心性,尤爱风雅,雨来时便家中引着我们煮茶听雨,天晴时便带着家中人摘花踏青,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倒也是惬意。未曾想从某一日起,母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这样眼见的衰弱下去,而父亲因此四处求药散尽家财,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可天就是不如人愿,母亲走后,父亲便发了疯,说我们一家都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最后竟想提剑屠尽满门。那夜血光冲天,我家中十五口只有我与我最小的妹妹活下来。我本以为,到底我还是他的长子,是他倾尽心血培养的孩子,所以他到最后还是不忍心了。谁知,他当时他竟说‘家中子嗣唯有你尚有力气刨土,留你一命给诸位埋骨吧’,此后便提剑自刎,而我也就是在一堆尸骸中翻出了被二弟护在怀中,尚有气息的小妹。”

寒玉尘的语气平静,声调平稳,仿佛这样悲伤的故事与他无关似的,唯有故事结束时的一声叹息,让人明白其中苦涩说不尽也。反倒闻者落泪,沐寻春听罢心中顿觉酸楚,忽的眼中一滴清泪从眼眶中滑落,这倒惊住了寒玉尘,他连忙伸手替他擦去泪滴,也是着急忙慌的问道:“你怎么哭了?我可还笑着呢。”

霍怀恩也还没从寒玉尘的身世中缓过来,这才惊觉自己问出了个多伤人心的问题,他连忙起身赔罪:“今日是我不对,若玉尘愿意,我且陪你喝个不醉不归,保证尽兴!”

寒玉尘笑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这样的神情。”

寒玉尘顿了顿,他说:“也是第一次有人听了这件事愿意替我哭上一哭。”

沐寻春往回坐,也伸手举起酒杯:“阿尘,我也陪你喝几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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