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几页往事(1 / 2)

“抛却血缘这层天赐的关系,人与人之间,最亲密的羁绊就是友谊!它......”

说这句话时,老师语速轻快,没什么强调意味,但是对我而言却像是一声响雷。身体震了一下后,我当即将头甩向一旁,目光抛向窗外。尽管映入眼帘的尽是学校后院中那因长时间无人管理而疯长的野草,不过在我心中,这堆绿绿的杂物都要比“友谊”可贵得多。

“燕友!你又在干什么!”不过,还没等我赏草的兴致出来,老师的喊声就传了过来,将我仅剩的一点好心情打散。

“报告老师......我...有点...不舒服。”由于太过突然,加之落入谷底的心情,我有些结巴的回答老师,语气也是尽量平缓。我与老师的关系本就不好,而现在又是我有错在先,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开除。在我之前,已经有几个学生因顶撞老师而停课在家;但我可能连他们的这种待遇都没有,如果换成我,就会直接被赶出学校——这也是老师所希望的。其实每天坐在这里上课也是度日如年,如果不是还有不足一周就要高考,到时各奔东西,我早就主动辍学了;我也没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所以能忍的事情我都一概忍下。

“不舒服?不舒服回家养病吧!在这里就得认真听课!”老师瞪着我,不依不饶。

我一直低着头,等待暴风雨之后黎明的到来。

但等来的却是更激烈的骤雨:“我这节课讲的是什么你知道么?!”老师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声音像一面破锣,现在这里面又掺入了老师不满的情绪,听起来格外刺耳,令人心烦。我的表情肯定不好看,老师已经没有一点让我喜欢的地方。

“报告,是友谊。”

老师顿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我居然回答上了,不过他眨了两下眼睛,便笑了——是那种狡诈的笑容,继续问道:

“那么,你来说说你对友谊的理解吧。”

说完这话,老师眯起了本来就不大的两个眼睛,肥胖的身体也挺直了不少。

老师是了解我的家事的,所以这个问题一定是他故意为之:问题本身没什么难度,因人而异罢了;虽然明知道这是圈套,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忍不住怒气,被老师惹火了。

“友谊?呸!我有愧于说出这个词语!如果你一定要听我的理解的话,那你就听好了!友谊就是这世上最肮脏污秽的东西!同它相比,任何令人不齿的品质都显得异常高尚,任何遭人唾弃的事物都会散发光芒!发明它的人心一定黑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恶人!而宣扬它的人,无论心灵或是外表,一定也是异常丑陋的,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我以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说了出来,然后开始收拾书包,没必要等校长室的开除通知,我自己体面。

“你...!好,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再听了!现在就走,明天..后天!一直到高考,你都不要来了,高考,你也不要参加了!”

我以我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收拾好书包,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教室。当我走到楼梯口时,教室那边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而我则在这声音中,回忆起我的生活......

我叫燕友,同“厌友”,取憎厌友谊之意。不过,这是我对外的名字,我的真名已被完全舍弃,一旦我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就会被各种各样的人所找到,然后等待我的,只有无数的麻烦。我能够活到现在,顺利读到高三,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但如果纵观我家庭的发展史的话,只能说这种奇迹只是千万灾难中偶尔出现的一点幸运,但这幸运与所经受过的灾难比较后才会发现它是那么不值一提,如果没有这奇迹的存在,我真的要质疑“苍天有眼”这句古话了。

我的家庭本来就不富裕,属于地地道道的乡下转城市的众多农民之一,家中唯一的收入来源是父亲,月收入不足3000却要养活六口人:我,父母,爷爷奶奶和我的妹妹。一家人即便在如今的社会也吃得半饱,在我的记忆里,生活得最好的是妹妹,因为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以她为主,我只有捡剩的份,或是更惨,只是看着。虽然是这样,但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作为哥哥,必然要让着她,这是“天理”。所以,即使生活艰苦,一家人互相体谅,也能生活得其乐融融。

但这种安稳的生活甚至没能撑到我们适应它,它就已经溜走,而且一去不复回。搬到城里的第二年,也是妹妹出生的第三年,父亲工作的工地所承包的项目由于资金不足流产,像父亲这种有用就用、无用便撤的临时农民工便免不了失职的下场,父亲极度失落,每天都要出去,经常是夜不归宿;开始是他自己浑身酒气地回来,后来他开始往家里领其他人——看上去都不像是正经的人,父亲与他们一起喝酒;我见后只有叹息:父亲身份低微,正经的、体面的人怎么可能同父亲来往呢?莫不如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父亲消消愁也好。次年,父亲高兴地回到家里,衣服、裤子都换成了西装,在我们诧异的眼光中,父亲说他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就是他的朋友给他介绍的。他口中的“朋友”就是那群不正经的人;当我们问及具体工作时,他却把手一挥:“是个好工作!你们等着数钱就行了!”

“数钱”的日子过了一个月,父亲告诉我们要出一趟差,大概一个月后回来,我们极力劝阻,父亲却发了火,并且仍一意孤行的走了。一个月后,没有父亲的消息,父亲本人也没有回来;两个月后,父亲回来了,不过父亲已经不是父亲,而是一个简陋木盒中的一抔灰,将这抔灰送到我家中的,是一名警察。当我们询问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没有说,只是告诉我们要案件审理结束后才能告诉我们,至于审理时间:

“我们尽快。”

他如是说。

尽快是多快?两年。

我从警察那里了解到了真相:我的父亲被他的“朋友”请去当“搬运工”,那“朋友”伪装了三年,骗取了我父亲的信任。他自称是做玉器交易,客户量大,才请了我父亲去帮忙。凭借着友谊这一层的信任,父亲欣然接受,既帮助了朋友,又有了收入,何乐而不为?但是,实际上,那人——所谓的“朋友”——其实是在做毒品交易,这种勾当!表面上看是各式各样的玉器,其中装着的却是一袋袋的毒品!父亲的所谓“出差”,实际上是被“朋友”骗去做跨省交易。

我明白了真相,但却不能接受它,为什么那人会如此利用“友谊”呢?伪装了整整三年竟没有一点感情,难道“友谊”,这东西也是可利用的中性物品?!最可怜的就是父亲,他只是想靠自己的能力养活一家人!恐怕他一直到被警方击毙而死,也不会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不瞑目”吧。

“放轻松,孩子,我是以一位长者、一名局外人的身份来劝告你,如果你不听,我也可以帮你准备开庭审理的工作,可以吗?”

他自始至终都是面带微笑的,说完这些,他将他的警帽摘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一摞资料上,当我的目光扫到资料上的文字时,我的怒气稍稍缓和了。这名警官,他警帽下是灰白的头发,这证明了他不再年轻,也说明了他的劝告并非毫无依据:那的确是他从警多年的经验。

其实,有些话是不能说开、也不必说开的,这其中的各种原因及细节是都懂的,只不过,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不需要了。”我摇了摇头,有时候,公道在人心,也只能在人心中。我带着“真相”出了他的办公室,关门时,我听到了老警官重重的一声叹息。

回到家中,我将消息宣告给了其余四口人。

然后,是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母亲最先打破了沉寂,她用十分轻的声音问我:“就这样?”声音因绝望而变得沙哑。

“就这样。”因为已经知道,所以此时再说出来的语气异常平静。

爷爷奶奶没有说话,这使我琢磨不透他们的心情和想法,也许他们同样在猜测着我的想法,因为我们都在互相盯着看。

实际上,我的平静也仅仅停留在表面,我的内心依旧是翻云覆雨;虽然我的心里波涛汹涌,但我的脸上却风平浪静,不表现出来罢了。

自知道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明显老了,现在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像一个大病未愈的孩子,让人心疼。

我将老警官的劝告重复了一遍。

母亲听后回到了她的房间,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不想面对遭受如此打击的两位老人,还有一位尚未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妹妹。

第二天,母亲决定出去找工作。话是这么说,但母亲是封建农村里出来的女人,没有读过书,没有任何学历,找工作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挑战,甚至可以说是,她必输的挑战。

我问母亲她打算如何找工作,她说她有一个朋友能提供一份工作给她。母亲出门时,我的嘴张着,却没有说出话来,我想告诉她千万要小心,不要重蹈父亲的覆辙。但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友谊——还是有些信心,毕竟,上哪去找那么多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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