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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牧也趁着他的两个电话间,插进去一句话:“你……不给他女朋友打个电话?”

池羽情绪不太好,就直接告诉他:“你先别跟我说话。”

而事实也是,在黄金时间帮助救援比安抚家属情绪更为重要。联系完救援人员,池羽下一通电话才是打给向薇薇。向薇薇也在这些群里,看到了四处寻找高逸的信息,此时也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她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我跟他们说了他之后的计划,群里也说有人下午一点左右看到过他,我到了以后会帮他们指指路线,薇薇姐你先别担心。……嗯,我知道。嗯,有情况随时告诉你。你也小心开车。”

池羽安慰着她,声音低沉,语调听起来很平稳。是挂了电话之后,池羽才把电话丢到挡风玻璃底下,闭上眼睛,紧紧捏了捏太阳穴。

手机和塑料的置物板相撞,发出“咣当”一声。酒劲儿是后上来的,池羽刚刚四处询问求助,讲了一小时的电话,又严重缺水,现在脑仁一抽一抽地疼。

“怎么样了?”梁牧也全神贯注在开车,这条路他不太熟悉,只能用余光去看副座上的池羽。

池羽的手还是挡着脸,很久都没说话。

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有点抖:“不是女朋友。”

梁牧也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高逸的女朋友……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他上上周,刚跟向薇薇求婚了。”池羽一字一字地解释。

“你……”

明明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好像世界在他眼前坍塌旋转,他却抓住了很小很小的一块树枝,就是不放手。梁牧也想说点什么,可池羽却没在看他了。

海天公路一片漆黑,他面朝黑压压的山脉,只给他留了个侧脸,显得非常执拗。

他之前其实有感觉到,池羽平常是非常随意的一个人,一日三餐永远没有安排,问什么都是“还可以”、“都行”和“随便”。他后备箱装着六七块板和两双鞋,总是到山脚下才决定带哪套装备。可遇到了危机情况,他却像上了发条一样,把该做的事情一件不漏、一秒不停地做下去。

梁牧也自己是独立惯了,也做惯了主角,从来都是他安排别人,轮不到谁来安排他。他从大学时代开始就在外面流浪一样地过日子,全身上下就一个70L徒步背包,经历过荒郊野岭车抛锚,也经历过野外朋友意外受伤需要救治的情况。无论大事小事,他总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凡是稍有风险的户外项目,每个小队总得有几个拿主意的人,他就是这主心骨。所以他大手一挥说玩儿够了,可包括王南鸥在内的所有朋友却还总惦记着。

如今,这事情没出在自己身上,所以梁牧也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主动管,不去帮池羽想解决方案。他反复告诉自己,他就是个司机,负责把池羽送到终点站而已。他直觉也觉得,池羽似乎很不喜欢自己去插手他的事。

这人也是个操心的命,明明一颗心分成八瓣儿在联络救援的事情,还是在习惯性地去关照自己。他甚至想到了梁牧也拿的是国际驾照,看他顶着比限速快十几迈的速度在开,还教给他如果被警察叫停的话应该怎么回答。

直到下车,池羽都在不停地问他:“你ok吗?”

梁牧也再一次回他:“我ok,不用管我。”

“后备箱有一些东西,被子、毯子、换洗衣服什么的,吃的也有,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随便拿。你可以在车里睡一会儿……”

他是想到哪说到哪,可他在车上做计划做准备做了一路,大脑明显已经过载了。是梁牧也打断他凌乱的思绪,说:“没事,我去住酒店。”

“哦,也是。”池羽才反应过来,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动不动就要在车里睡上一宿,“那,你要是明天有事,我找个朋友中午下午把你带回城里,明天是工作日,但是我应该认识教练……”

梁牧也再一次打断他,叫了他名字:“池羽,我说了,你不用管我。你什么时候要接,告诉我一声就行。”

池羽愣住了,终于没再坚持。他缓缓点了下头,说了句谢谢。梁牧也开着他的车,打轮滑出停车场,从后视镜看到池羽的一个小动作。他戴上了右耳的助听器。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那个小小的灰色的入耳仪器,似乎是连通他和周围世界的隐形的桥梁。不戴助听器的时候,他睡觉、滑雪、开车,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戴上的时候,他就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作者有话说:

斯阔米什(Squamish),野攀和徒步圣地,源自于原住民语言Sk?wx?wú7mesh,意为“风之母”。

第15章 Per aspera

梁牧也到了度假酒店,临时要了间房。在车上凑合睡觉的日子他当然也经历过,可是现在不同往昔。他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亏待着自己。临下车前,他还是听池羽的话,打开了他的后备箱。

池羽简直是把七座的汉兰达当成两座的皮卡来开,后两排座椅一直是放倒的状态,扩了容的后备箱宛如一顶行动帐篷。在不同场合用的雪板、固定器、雪鞋且不说,梁牧也在里面还翻出来了睡袋和毛毯,干净的衣服,手电筒和简单的工具箱,一盒扑克,手机充电器,小型冷藏箱,放不坏的零食等等。池羽第一次载他的时候确实是说过,他这几年比赛训练各种场合,有时候赶上了,就在车里凑合一宿。

梁牧也是临时出来的,除了手机钱包,确实连换洗衣服都没带。他就随手拿了两件池羽的衣服。临关上后备箱盖的时候,他余光瞟见一本运动杂志,露出个边角。他犹疑片刻,就把那本杂志也一起抄上了。

既然有大把空闲时间,梁牧也索性打开手机研究起来工作。

速迈大中华区的郑成岭郑总已经把这次加拿大斯阔米什训练之行的安排发给他了,还把他拉进一个有各位成员的群里。

梁牧也把群里所有联系人的头像点开,一个个找过去,终于在一个白色头像上面停住,id一串乱码,名字是个看起来像拉丁语的单词,per_aspera。

Per aspera ad astra(循此苦旅,以达星辰)*。可只有前半句。他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梁牧也十八岁就认识钟彦云,他发表的第一套和户外探索有关的摄影作品和第一部 纪录片里的拍摄对象都是钟彦云。

那个人在他眼里的形象比起运动员,更像是个吟游诗人。居无定所,很多年都没有智能手机,家里没有电视,不沉迷于抽烟喝酒聚会,只喜欢钻研攀岩相关的事情。他当然也不拘泥于社会的习俗礼节,经常一言不发就消失几个月之久,去深山里面野攀、露营、徒手攀,逢年过节也不会给任何人发祝福短信。

说称不上是朋友,因为他很难用世俗意义上的社会关系去定义他俩。梁牧也曾经很想跟他做称兄道弟的那种朋友,可无论一起野攀的时候他俩关系多近,一根绳子拴着两条命的那种近,他好像也不是钟彦云的朋友。也不单单是他自己,钟彦云似乎不是任何人的朋友。

是慕峰事故之后,他才懂得钟彦云的高明。往后三年,梁牧也就只做商业拍摄,他俩自然也就再无交集。和王南鸥们不同,钟彦云一次都没有挽留过他。

看训练计划这会儿功夫,老板黎向晚的电话又进来了。

接通之后,她先向他表达歉意:“这事儿赖我,郑哥通过朋友找了我两次,是我先告诉他你人正好在加拿大,也是我让他问的你愿不愿意接。昨天晚上我出门喝酒了,就没来得及先跟你通个气。他也是着急,可能挂了我的电话,就打给你了。我也知道你是去度假和陪你家人的——”

梁牧也这个假度的,简直形同虚设,活儿照做,老板的电话也照接不误。可他倒不介意,他是闲不下来的那种人,这几年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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