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荧光蝶（2 / 2）

“算了，算了，下次注意吧。”

残影关上房门时听到技工长叹了一口气。

难怪技工长心烦，其实残影改动说明卡时也犹豫了好一会儿，同事们对他早就忍无可忍，而自己还要在这个部门干一辈子，他确实不应该改，他应该与同事们一样有节奏地做事，只有这样老婆才能保持不对他冷嘲热讽的状态。要知道老婆已经连续一个月没给他脸色看了，他觉得自己简直活在天堂里，他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虽然逻辑否定了他这种状态的可持续性，但他还是希望保持下去，直到永远。可惜，残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在最后一秒钟对工人说：“把角磨圆。”

只有圆才稳固，这是真理，残影无法做出不合理的事情来，这简直是一种魔咒。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其它人可以那么轻松自在地、每天每月每年时时刻刻地做着不合理的事情，就好像走路一样简单。残影做不到，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天份，也许他和其它人根本就不是一种生物。

残影也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明显感到几道灼烈的视线，残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在他那张惨白的办公桌上有一只5年前去世的母亲送给他的杯子，那是一只几乎没有任何花哨的水杯，在褐色的杯体上有一道天蓝色的环。

现在它就孤零零地被桌面的惨白所包围，被周围排斥它的视线所包围，它是在这个世界上残影唯一的、仅仅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这是一点温暖却又是那么孤立与绝望。虽然不想，但是残影必须要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一会儿，因为这是流程，流程是任何人永远都不能改变的。残影坐下来，假装整理说明卡的文件，残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张桌子上面真正做过什么事情，假装干这个然后假装干那个，其它人可以在座位上悠闲地喝茶和睡觉但他不行，因为他是被盯上的人，即便是忘了倒垃圾这种事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打小报告，他在这张桌子上不能犯任何错误，他已经被同事们孤立很久了。他与屋里面的其他同事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也许外面那些工人还要羡慕身穿技工制服的残影，但如果失去这份工作，残影连那些工人都不如，他不仅仅羡慕他的同事，他也羡慕那些工人，那些所谓连魔法师都算不上的建筑者，却有一个他无法进入的生活，残影不了解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比自己活的更真实。但他周围的一切，连同他自己都不是真实的东西，而这种不真实偏偏又在绝对真实的世界里绝对真实地存在，而残影根本无法维持这个所谓的天堂。

其实残影也想真地整理文件，问题是文件早就整理好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一个月的工作可以在三天内做完，其它时间就只好装模作样。

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残影就像身处异世界，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残影把文件放进包里，在表格里添上“入场工作”以及时间，最后把母亲的杯子放入抽屉里，他的桌面归于苍白，之后他似乎很熟练地站了起来，似乎很熟练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入场工作是残影最喜欢的工作环节，炎热的露天法阵工厂就好像是一座世外桃源，在这里残影只是一个游客，他能抽离一切，当然，他在这里是哭是笑对他的人生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他只是一个外来者，但他还是享受这些时光，他能暂时把这个世界抛在脑后。

工人们与他打招呼，谈不上热情，但语言里至少没有恶意与嘲讽。残影向工长交待了工作流程与注意事项后，便在一边看着工人们工作，这些活他插不上手，因为一个技师没有工具的使用权。监工当然必要，但也是无聊的，工人们把魔法金属制作的说明牌一个个地砸进法阵本体中的各个部分。

荧光蝶的六芒星闪动着和荧光蝶完全一样的光芒，这没什么好奇怪，只是在砸入说明牌后，这一部分发光体就失去了光泽，因为它的魔法肌理受损。在说明牌上有几个字，“闪闪发光的六芒星”。

工作在三个小时后完成了，残影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享受重锤砸在金属上“叮当叮当”的音乐。这是最美、最复杂的节奏，因为下面的一天，再下面的一周，他所做的工作将是一样的，就是坐在他的位置上等待下班。当然，现在看来，这也是一种奢望，残影优秀的计算能力告诉他，他很难坚持一周而不被找出毛病。

走进那座白色的建筑，四下无人。按习惯残影应该上楼，上楼就对了，但是今天，上楼也对不了，无论做什么都对不了。所以他没有上楼而是走入地下厂房，地下厂房开着耀眼的白色照明，有轰隆隆的机器声。这里是自动化的，空无一人。

残影由悬桥向搅拌池走去，眼前的场面很壮观。无数荧光蝶从两侧的管道中被魔法吹入搅拌池，它们在那里被搅拌成一种胶状物，这些胶状物就是荧光蝶六芒星的本体，所以，它能发出同荧光蝶相同的光芒。

这景象残影看过无数次，毫不新奇。但从第一次开始他就感受到那座搅拌池的魔力，那种近乎神圣的吸引力。他任由这吸引力牵拽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悬桥的边缘，路没有了，下面是由利刃组成的搅拌器与四处飞扬的发光的荧光蝶残骸。残影盯着搅拌池，看着那有些不可思议的景色，沉默了几分钟，一只脚开始向前挪动。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生动的女性的声音，这种生动是他在这个世界里从未感受到的，就好像她是活的。

这生动又无比平静的声音问道：“请问，你是技师残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