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云泥47(1 / 2)

“师父到底怎么了?”

方田轻手轻脚地将昏睡的鬼谷子搬进内室躺平,盖上被子。卫庄还陷在回不过神来的讶异里——虽然他对师父并没有方田那种发自肺腑的爱戴,然而在很大程度上还是相当尊敬的;在他看来,师父虽然喜欢故弄玄虚,但往往确实有如此这般的实力,类似于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老怪物。

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被世人敬若鬼神的鬼谷子也不过是一个人,也会有弱点,也会生老病死。

“其实师父每年至少闭关一次,并不是为了钻研鬼谷之学。”

方田平淡地说着,眼中却无法抑制地透露出忧虑,“我听师父说过一次。鬼谷派的武功除了纵横剑术之外,还有一本十分珍贵的秘书,只传给每一代的新任鬼谷子;然而得到这本秘笈的传人,十有八九都会在修炼之时走火入魔,即使功成,也会对经络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也就是说,师父这是修炼秘术的内伤发作?”

“应该是。”方田道,“可是以往,他只需大寒前后闭关十日。似乎是从近两年开始,发作的次数频繁了;而像这般之前根本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发病,还是第一次。”

卫庄听得眉头大皱。鬼谷派祖师居然写出这么不靠谱的秘笈,难道为了捉弄他的八辈子传人?

此时,屏风后面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唤。“聂儿。”

方田赶紧进去跪坐在榻边。原来鬼谷子毕竟功力极为深厚,虽然被一些不愿提起的往事勾得沉疴猝然发作,却硬是用自身真气堪堪压制住了,很快就醒转过来。

卫庄很想围观一下师父虚弱的样子,不过鬼谷子点名要师哥,他也不好贸然闯入。

不多时,方田出来了;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一些,但表情仍旧不太轻松。

“怎么样?”

“师父想喝鱼汤。”

“哈?”

“师父说他只是老毛病,没大碍的。不过这种天气,如果有新鲜的鱼汤,会很滋补;更有温中理气,滋养筋脉之功效。”

“这种冰天雪地你让我去哪里搞条鱼来?”卫庄顿怒。这老头都倒下了还不安生!

“我听师父讲过一个故事。”

方田压低声音,一对黑洞洞的瞳仁瞬也不瞬地盯着师弟。

“从前,鲁国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孝子,他的母亲生病了,大夫说必须要炖鲤鱼才能治好。但是当时恰好也是个冬天,河水都结了冰。于是那个孝子就脱掉衣服侧卧在河面上,用身体的热度将冰融化。神灵感念他的至孝,一对鲤鱼从融化的河水中跃起,跳进他怀里,最好治好了他母亲的病。”

卫庄越听越想打人。“师哥,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

“我们有内力护体,就更不要紧了。”方田无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很长,很无辜。

“……”卫庄什么文雅的词句都说不出,只好不说。

“……”方田默默地与他对视片刻,终于站起身来。“我去吧。你留在这里守着师父。”

“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用了,我——”

“师哥,”卫庄冷笑,“以你的内力,要是卧冰上,肯定一整块都化了;化了你就会掉下去,总得有个人把你捞起来。”

最后他俩终究是同去,不过谁也没有躺下,只是把冰面凿开一个小洞,然后一连钓上几条不知名的小鱼。晚间方田将鱼和风干的羊肉同炖,启锅之时,奇鲜扑鼻,满室异香,绕梁三日而不绝。

卫庄一面不耐烦地用手指点着桌子一面瞧着对面,只见师哥借着油膏燃灯把鱼腹上的长刺一根根挑出,兑上乳白的汤汁,端进里屋给师父喝;没一会儿又苦着一张脸出来,手里的汤仍旧热气腾腾。

“师父说他吃不下。”

“他吃剩的你才给我?”

“没有,师父一口都没有动。”

卫庄赌气接过碗,鱼肉又软又滑,又没有刺,他大嚼几口便吞了下去,又觉得无甚滋味。

那边方田终于坐下拆鱼头。卫庄想了一想,从自己碗里捡了块羊肉给他。方田抬头对他笑了一笑,他才开始暗骂自己多事。

窗外风雪正紧,天色极暗,却又不是夜间那般的纯黑;风从狭窄的谷口灌入,时而高昂如咆哮,时而低诉如饮泣;却无端令人生出一种天地寥廓,如此宁静的感觉。

卫庄有时候会想,他为什么偏偏是方田呢?如果他不是方田……无论他出身于公卿王侯,还是市井乡野,自己都有办法把那个人弄到手。

可他偏偏是方田,鬼谷派的大弟子,纵横双剑中的纵;世间唯一有资格与自己比肩的存在。

生无敌手,岂不落寞?

次日清晨,鬼谷子照例在堂上正坐,昨日的猝然发病一字未提;直到早课结束,才召来卫庄,说他平日服食的玄牝养气丹快要用尽了,需有人去炼制该药的神女医仙那里取些来。往年都是大徒弟去的,只不过自己这次的内伤发作有些异常,方田略懂医理,可以从旁照看。

“也就是说,师父你让弟子一个人前去寻找行踪素来飘渺诡秘的医仙?”

“并非行踪诡秘。医仙与为师有约,她的去向只有我鬼谷派能够及时知晓。”师父捋须道。

“有约?”卫庄会意地往上抬了一下眼皮。鬼谷子避过这道扎人的目光,从袖子里抖出几枚简牍摆在地上——正面刻了些小字,反面拼起来却是一张简笔的地图。

师父缓缓闭上眼睛,似乎一句也不愿多说的样子。

“早去早归。”

卫庄捡起竹简,皱眉凝思了片刻,突然像下定决心一样重新抬起头。

“师父,弟子——弟子心中有些魔障,求师父指点迷津。”

鬼谷子诧异地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弟子有一件想做又不能做之事。如果不管不顾地去做,后果实在难料,很可能我的身家性命便要交代于此;可若不做,却又辗转难耐,日夜煎熬,剑术也因此久久无法突破。”卫庄极为虔心地说完,像忍耐着什么一样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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